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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忙,谁将沉醉换悲凉(1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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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五,中秋,好多人不曾求得花好月圆。

    游骑将军高敬德是江北兵乱的直接指挥者,十五岁以上男丁尽数判了斩立决;参知政事张宁中勾结江北众官图谋陷害太子,证据确凿,亦斩;泰王妃赐令自尽;泰王许知临是许知言皇弟,泰王世子许从希则是帝后看着长大的,结党营私,图谋不轨,自然也该死罪。

    但许知言到底不忍,何况此次兵.乱虽是为泰王世子取代太子之位铺路,但的确是高敬德临时起意,泰王远在京中,并不知晓,更未能直接指挥,于是只令削爵为庶人,交宗正府永久拘禁,终身不得自由植。

    泾阳侯、高凉郡守、北乡郡守及昭武校尉田京等武官依附泰王和张宁中,大多削职夺官,流配千里之外堕。

    可惜了泾阳侯府的那一众美人,此时再无人怜香惜玉,遂被发卖的发卖,充妓的充妓,倒是遂了澹台氏的心意,——终于就她一人陪着泾阳侯远赴蛮荒之地患难与共去了。

    许思颜虽出了口恶气,却也有诸多疑惑之处。

    比如他所中的迷.失心智之毒,将高敬德等一众手下再怎样严刑拷打,也说不清那毒从何而来,又是通过什么方式下到了太子身上。

    高敬德明知一旦慕容继贤被牵涉其中,自己万万逃不了,遂誓死一搏安排兵变,但并未下毒;横竖已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没必要撒谎。

    但乱兵和赶逐许思颜的刺客分明已从一位领头的校尉那里提前知晓了太子中毒之事,只是那校尉已在兵乱中被杀,遂无人知道他的消息从何而来。

    再则,白大枚平空失踪,《帝策》被盗,始终无法查出到底是何人所为。

    但无疑,盗《帝策》之人,绝对志在帝王之策,志在大吴天下。

    于是,携了木槿乘车辇赴中秋宫宴的路上,许思颜犹在向木槿道:“木槿,瞧来这大吴的天下,想要有真正的太平,恐怕任重而道远。”

    木槿嗑着瓜子,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什么?”

    许思颜微愠,“瞧你这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样,当然是不怕!心里大约想着,大郎若被人灭了,正好收拾收拾回你的蜀国继续当公主,从此天高海阔,凭你鲲鹏展翅,扶摇万里!嗯,多半还想着再找个温柔些的二郎,省得每夜给大郎折腾得死去活来,哭着喊受不住!”

    木槿顿时双颊通红,狠狠剜他一眼,“你还说!你就不能悠着些?”

    许思颜笑道:“有花堪折直需折,且需趁着花苞正嫩时多折几回。回头挂了果子,想折还得等下一季,岂不难熬?”

    他却瞧向了木槿平坦的肚子,那诡谲含笑的神情,分明是在猜到底她有没有“挂果”了……

    “不要脸!”

    木槿别过脸,愤愤地嗑着瓜子。

    倒似将那瓜子当成许思颜在狠嗑一般。

    许思颜捏捏她脸庞,叹道:“这瓜子有什么好嗑的?瞧你跟老鼠似的,也不怕把牙嗑了!下回叫人给你预备好剥过的瓜子仁,岂不是好?”

    木槿瞪他,“没自己嗑着香。”

    许思颜便从葵瓜子的纸包里抓出一把来,拈一粒放在齿间,也学木槿嗑时,却连壳带仁咬得粉碎,香味虽有,但满口的渣滓已将那兴致扫得一干二净。

    “嗑着哪里香了!”

    他嘀咕,见木槿红着脸还不乐意理他的模样,便弯着腰一粒粒剥着,将剥好的瓜子仁放在一块锦帕上。

    木槿瞧着他笨拙的模样,禁不住笑得眉眼弯弯,嗑得更加自在快捷了。

    待到了宫中,车驾缓缓停下,木槿忙收拾了衣襟上的碎屑,取水漱了口,双手端端正正扶于膝上,危襟正坐静待宫人撩帘扶她下车。

    俨然已是尊贵端庄的皇家风范,任他是谁再挑不出一丝错儿。

    这些日子许思颜已经瞧惯她人后自在随意、娇憨可人、人前却端庄温和的模样,但此刻见她瞬间变脸,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趁着随侍还未及上来,拉过她的手臂用力一扯。

    木槿不防,结结实实摔在他胸怀间,早已鬓发散乱,正愠怒着要说话时,许思颜的手掌蓦地按到她的嘴上,便闻瓜子的清香,然后一把剥好的瓜子仁尽数塞到了她口中。

    “唔……”

    <

    p>木槿避不开,只得含到嘴中,捏起的拳头已雨点般砸向他。

    于是,随侍撩开锦帘时,正见太子妃衣冠不整伏在太子怀里撒娇,而太子搂着她正笑得一脸宠溺……

    再不知道他们下面还打算有点儿什么动作,随侍慌忙又将锦帘垂下。

    “你……这头野狼!”

    木槿自觉风度全无,颜面扫地,挣开许思颜后又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才唤秋水进来替她收拾衣饰。

    当然不得不先把他填了她一嘴的瓜子仁给吃了……

    许思颜便再也忍不住,瞧着她的狼狈模样捧腹大笑,浑然不觉被她掐得有多么疼痛。

    既然被称作大狼或野狼,自然皮要比常人厚实些。

    把小妻子戏弄一回,许思颜心怀大畅,于是携了木槿步入设宴的承明殿时,便犹显神清气爽,步履轻捷。

    许知言在京中的诸弟,如英王、荆王、夏王等都携了自己的王妃、世子早早前来.

    雍王许从悦亦早早来了,只是他依然孤身一人,连侍姬都不曾带。远远见他们踏入,他那水汪汪的桃花眼已亮了一亮。

    慕容雪凤冠巍峨,仪容端庄,此时亦勾起唇角,向许知言笑道:“皇上,你看颜儿!到底年轻呢,这些日子这样劳碌,一般的气宇轩昂,神采飞扬。”

    因参加宫宴,许知言难得换了件明黄色的云肩通袖龙襕圆领袍,向日的雍容沉静之外,便又多了几分不怒而威的尊贵气势。

    但见这对小夫妻进来,他亦忍不住微微含笑,颔首以示同意皇后所言。

    许思颜与木槿上前见礼时,许知言已轻笑道:“去见过你的叔叔婶婶们。都是一家人,不许为君臣之分淡薄了骨肉情分。”

    许思颜忙应了,遂与木槿与诸王见礼。

    因近日江北谋逆之事牵涉太大,宫宴气氛本有些沉重。

    但如今太子言谈自若,笑语晏晏,太子妃温和端庄,斯文有礼,叙起骨肉之情来犹显亲切,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许思颜和木槿落坐后,几位老太妃也陆续到了。

    笙箫歌乐之声里,筵席开始,许知言亲向诸太妃们把盏贺寿,诸王亦向太妃及皇兄、皇嫂贺寿,一时觥筹交错,笑语盈耳。

    诸王中数英王许知捷性情最活跃,少年时也与许知言最要好,跑在许知言跟前叙了许久话,又去跟许从悦喝酒。

    许从悦一向酒量不佳,大约说话也说不过能言善辩的许知捷,不一时被便许知捷灌了好几盅酒,那艳美的脸庞渐渐红灿如桃花。

    许知言在上瞧见,便唤道:“五弟,你别作弄从悦,把他灌醉了,瞧朕把他送你英王府闹去!”

    许知捷笑道:“二哥,这可不能怪我。我这都给他说了几门亲事了,凡天底下能寻着的的仙女般的人物都给他找来了,他就是一根筋地回绝我。二哥说,他这般不给面子,是不是得多罚几盅?”

    许从悦扯了许知捷的袖子,晃着头道:“一再让五叔费心,从悦该罚,该罚!”

    木槿禁不住掩唇而笑,悄向许思颜道:“若从悦哥哥醉了,会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手舞足蹈来一句‘什么论语不论语,先生你给我滚一边去’?”

    许思颜促狭笑道:“想从悦失态,也不难!估计这小子也差不多了,你等着!”

    竟也端着酒盅过去,走到许从悦身畔,笑道:“从悦,我还未贺你新得了个绝色美人,堪称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吧?”

    许从悦只得笑道:“还未谢太子成全之恩呢!”

    许思颜道:“至今未谢,你说该不该罚,该罚几盅?”

    “……”

    许从悦愁眉苦脸,摇头叹气,却不得不挥手令身后宫人倒酒。

    木槿正瞧着他们吃吃而笑时,忽听得慕容雪温和道:“皇上,英王提从悦的事,倒叫我想起思颜府里的事儿来了!”

    许知言眸子微微一敛,若有一道清光澹澹划过。他问:“阿雪,何事?”

    慕容雪笑道:“思颜今年已经二十有二,至今一无所出。英王世子才十八吧?如今已经二子一女;连荆王世子前儿都添了一女。细思江北之祸,全是因有

    心人心存妄念引起。若思颜已有子嗣,咱们有了皇孙,那些人岂敢再有非分之想?”

    许知言便瞧向木槿,轻笑道:“要绝他们的念头,也不难。我瞧着太子妃圆润强健,想来一两年内必有好消息。”

    慕容雪叹道:“虽说如此,毕竟成亲三年尚无所出。何况木槿年轻不解事,前儿一气将太子身边跟了好多年的侍姬撵了个干净,有知内情的晓得那些侍姬恃宠生骄,无事生非;而外面多是那不知情的,都在议论太子妃心胸狭窄,轻狂善妒。话说太子妃以后的路长着呢,万不能早早背上这样的名声。”

    木槿在下听得已经倒吸了口凉气,仿佛那喝下去的酒又涌了上来,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地憋着。

    成亲三年并无所出……

    他们圆.房才是新近的事吧?

    慕容依依还成亲九年并无所出呢!

    轻狂善妒……

    当着一众皇室宗亲,将这帽子扣到她头上,且有理有据,想辩驳也需拿出有理有据的事实来辩驳。

    算来他们回府也才大半个月,木槿夺权、赶人,连同上回连夜叫回留宿慕容府的许思颜,的确过于犀利了。

    正和许从悦说笑的许思颜不料母后会来这一出,一时也怔住。

    许知言已浅笑道:“皇后多虑了!这俩孩子别扭了这几年,好容易有个小夫妻的模样,难免任性些。撵走那些侍姬虽说急躁了点,但太子府许多人素来不把太子妃看在眼里,趁机立立威风也是好事,皇后也该多帮着指点指点才是。”

    慕容雪怜惜地看向木槿,柔声道:“谁说不是呢!这孩子年纪轻轻,担着那么大责任,还受人指点评说,我都替她委屈。故而这两日留心,寻了四个身家清白的官宦小姐,预备嫁予太子为妾。”

    她的唇角笑意盈盈,端美温和之极,“这几个女孩儿我都亲自验看考问过,容貌还在其次,妙的是八字与太子相合,且都是宜子之相,看言谈才识也不差,想来入府后必能为太子妃分忧,免得太子妃过于辛劳。若能为皇家添几个子嗣,那更是皇上之幸,社稷之幸!”

    她轻言巧语,处处为木槿考虑,在情在理,温柔慈爱正与任何一个心疼爱子爱媳的婆婆无异。

    许知言眉峰皱了皱,低头品啜着杯中美酒,沉吟不语。

    许思颜已回至席上,坐在木槿身畔懒懒笑道:“母后,原先内院争闹不休,总不太平,儿臣才叫木槿将那些不知进退的姬妾逐走,求个耳根清净,哪里是她轻狂善妒了?如今太子府好容易一团祥和,儿臣可不想再添些人进来生事。”

    慕容雪嗔道:“那些女孩儿本就送去替太子妃分忧的,不过多几个人侍奉你而已,哪里会生事了?难道颜儿连母后的眼光都信不过?”

    许思颜只得道:“儿臣不敢!”

    慕容雪便温和问向木槿:“槿儿,女孩儿家的声名,向来需小心维护。日后你会母仪天下,这声名更是不容得丝毫玷污毁谤。你不会怪母后多事吧?”

    木槿觉得自己给活生生塞了一只苍蝇,还不得不吞下去。

    所谓百善孝为先,大吴历朝皇帝又讲究以孝治国。皇后如此慈爱有心细致周到,她若当着一众长辈的面驳回去,她的声名才真的完了。

    转头看许思颜,他的容颜微冷凝坐于她身畔,一时没有说话。

    皇后为皇家子嗣及儿媳声誉着想,辛苦为太子觅了几门贵妾,怎么看都是一副慈母苦心,太子只该领赐谢恩才对,哪有强硬拒绝的道理?

    愈发显得太子妃骄纵,把一国皇太子都给挟制住了。

    木槿便觉自己需跟皇后学习的地方着实太多了。

    她站起身,笑意盈盈向慕容雪拜倒,“母后深思远虑,如此替木槿着想,木槿感激还来不及,又怎敢怨母后多事?木槿从此必当谨言慎行,与众姐妹一起好好侍奉太子,也好令太子专心国事,再无后顾之忧!”

    慕容雪神色愈发慈和,忙令人扶起,向许知言笑道:“果然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礼,贤惠大度。”

    许知言轻抚酒盅,淡淡道:“待皇后多教导几年,必定更加出息!”

    木槿回席坐了,转头便见许思颜神情间微有歉疚之意,默然自桌下握了她的手。

    木槿便悄声道:“你少得意!移

    再多的花回来,你只许看,不许摘!”

    许思颜再不料她这么片刻工夫便已打定这主意,怔了一怔才轻笑道:“嗯,我只摘咱们小槿花!不过你得让我摘个够,不许摘个一次两次便跟我哭哭啼啼!”

    木槿大窘,红了脸去捏他的腰。

    许思颜从小习武,身体极健实,腰间并无赘肉容她捏到,反笑着一把扣了她的腰揽到臂间,将自己的酒盅送到木槿唇边。

    木槿一仰脖喝了,嗔怒瞪他,悄声道:“大庭广众之下,能不能收敛些?”

    许思颜笑道:“这殿里都是一家人,怕什么?咱们是光明正大的夫妻,又不是偷.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说话间,宫人上前斟满了酒,他喝了一半,又来灌木槿。

    木槿知他少年时便溺.于情事,于这些小节上风.流放.涎惯了,再无半点其父的沉稳内敛,却也无可奈何。

    她虽要顾着自己蜀国公主和大吴太子妃的体面,却抵不住许思颜与她耳鬓厮磨,百般情话,也不由得心荡神驰,飏着眉眼吃吃笑起来。

    一时螃蟹上来,木槿也不要宫人动手,自己挑了一个极大的剥开,挖出蟹黄来,只作喂给许思颜吃,冷不丁抹了他一脸。

    这回却把众人都逗得笑起来。

    许思颜忙要来苏叶汤洗手洗脸,冲着木槿磨牙道:“等着,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木槿掩嘴而笑,再不怕他。

    许知言端坐于上,眼睛余光不时瞥向他们,唇角便隐隐浮上一丝笑意。

    这时,只闻慕容雪在旁唤道:“皇上!”

    许知言转头看时,慕容雪已向他举盏道:“难得今儿一家子人聚得齐全,我也祝皇上福寿安康,多子多孙!”

    许知言微笑,满饮而尽,让宫人重斟了酒,亦敬向慕容雪道:“多年来阿雪辅弼国事,着实辛苦。朕亦祝阿雪万事遂心,花颜永驻!”

    慕容雪含笑饮了,彼此对视一眼,便各自放下酒盅,再无多话。

    慕容雪默默看着许知言步入中年后依然端雅雍容的沉静面容,本待如往日一般再寻些话来说笑,忽瞥到那边太子夫妇亲密无间的形迹,只觉本就冷沉的心愈发沉寂如死,怔怔地盯着空了的酒盅,好久都没能说话。

    旁边的宫人提着酒壶等了许久,才见慕容雪将酒盅递在一边,连忙上前斟了酒。

    许知言似注意到慕容雪的失态,神色温和地扫了她一眼。

    于是,在众人眼里,依然帝后恩爱,相敬如宾。

    只有慕容雪,注意到他眸光中的清寂如雪。

    一如既往的,清寂如雪。

    --------------满堂热闹里,谁在黯然销.魂中---------------

    酒过三巡,便有太妃相邀着携手出去赏月,诸王也有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笑的。

    笙箫虽在继续,但几乎已没人在留心欣赏。

    木槿酒量虽佳,但给许思颜灌得猛了,只觉头脑一阵阵地发沉,见许思颜走去和诸王说话,遂也离席走出承明殿散散心。

    殿外自然有许多太监宫女们听候使唤,连茶房都有许多跟诸王入宫的近身从人候着。

    木槿瞧着秋水等俱正在那边说得热闹,也不去叫唤,自己走了出去。

    她一年三百六十天,至少在三百天会入宫相伴许知言,自然熟悉路途,知从右边石径穿过去,便是太掖湖,湖边有亭榭有花木,景致甚佳,遂提了裙角慢慢踱过去。

    天清如水,月圆如璧,清凉的夜风吹过厚实的礼服,慢慢地吹散了酒意。

    沿着石径,木槿转过石山,穿过花木,已见前方湖光粼粼,澄明生光。数丛翠竹、两株红枫后,一座玲珑小亭赫然在目。

    她正走过去时,正听到那边隐约有人在说话。

    她侧耳一听,已辨出是许从悦的声音,不由欢喜叫道:“黑桃花!”

    自回京后,许思颜忙于政事,木槿掌管太子府,再不像从前那般清闲,——便是清闲,如她现在这身份,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原也不便去见外客。故而心下虽念着楼小眠、

    许从悦,却始终没机会邀他们一叙。

    算来许从悦虽见了两面,都如今这般在筵席上,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回想从前的自由自在,木槿万分感慨,倒盼着能趁这机会说说话儿。

    那边被她一叫唤,顿时没了声音。

    木槿原以为必是许从悦带着从人在此憩息,见他没有回答,倒是惊讶,忙奔过去看时,正见许从悦站在亭间,神色有些仓皇;而另一边,一个纤细的女子身影正匆匆而去。

    木槿一呆,待要追过去瞧那女子是什么人时,许从悦已伸手握紧她手臂拉住。

    “木槿!”

    木槿抬头,正见月色下许从悦略有些勉强的笑容。

    桃花眼似醉非醉,朦胧含情,却像浸透了雾气潮湿着。

    “那是谁?”

    木槿待要挣开,却觉他拉得更紧了,再不容她动弹。

    而那女子已有须臾间消逝于黑暗之中,再不见踪影。

    木槿惊愕,转头看周围再无一人,分明是许从悦约了谁在此地暗中相见。

    她不觉压低了声音,“她……她是谁?黑桃花,你疯了!”

    许从悦沉沉地瞧着她,许久才放开她,慢慢地转过身去,低声道:“木槿,别和人提起这事儿。”

    但片刻,他又忍耐不住般高声道:“便是叫人知道了,也不妨事!凭什么我每次见她也得偷偷摸摸,跟见不得人一样?”

    木槿不觉又想起初次见面他莫名地出现在宫中,愈发觉得骇然,忙扯他的袖子道:“喂,你……你安静些!真的见得人何必约在这里相见?还劳你堂堂王爷乔装入宫相会,把她直接带回你雍王府不就完了?”

    许从悦便住了口,躁狂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他定定地站着,盯着前方的地面,眼圈却已红了。

    木槿想起从前不知他身份时那朵扮坏人都扮不像的热心善良黑桃花,不觉替他难过,连忙上前一步,柔声问道:“黑桃花,别这样。我早就说过,你若真喜欢宫里哪位美人,只管跟我说。便是哪位有名份的小妃嫔,我去找父皇设法,应该也不妨事。”

    以许从悦的身份,若喜欢的只是个小宫女,不拘跟吴帝还是太子说一声,断无为难之理。

    若喜欢的是有名分的妃嫔,的确有些麻烦。

    但许知言素不在女色上心,妃嫔品阶大多很低,且多半有名无实,若木槿在旁替许从悦开口,再撒个娇儿,将个把无宠妃嫔找个由头逐出宫去悄悄交给许从悦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而许从悦至今未娶王妃,若着实喜欢那女子了,虽不便给她封诰名位,但若从此不再娶妃,她的地位也不会低到哪里去。如能生几个孩儿承继香火,皇上、皇后便更不会干预了。

    但许从悦只是静默地垂首而立,好久,好久,才哑声道:“你帮不了我。”

    木槿急道:“你不说,我当然帮不了你!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倔?看着优雅有趣,可真是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许从悦道:“帝王之家,连茅坑里的砖石都是特制的,并不比别处臭或硬。”

    “……”

    “还有,我从来不是有趣的人,是太子妃耍我时觉得很有趣吧?”

    “……”

    木槿好一会儿才嗑嗑绊绊道:“从悦,对不住啊,我……从未有心想过要耍你。刚出宫的那些日子,我只是闷得太无聊,自己寻些开心罢了!”

    许从悦目光便温柔下来,有种月光般的清淡朦胧。

    “嗯,我明白。我原来从不信帝王之家居然会有人这样义气,舍了自己尊贵性命和泼天富贵不要,去相救一个其实并不熟悉的所谓亲人。木槿,我许从悦其实欠你一条命!”

    木槿知他说的是上回伏虎岗相救之事,听他话里蕴着感激,不觉红了脸,忙咳了一声,笑道:“谁有心要救你了?我只是想和那群刺客捉一回迷藏罢了!只是不小心高看了自己,这才吃了点亏。”

    许从悦柔和地看着他,也不争辩。

    见惯了挟恩求报的,偶尔见着个施恩不求报的,感觉很珍贵。

    而她给他的感觉,从来便很珍贵。

    与出身、地位及容貌无关的珍贵。

    木槿被他看得红了脸,好一会儿才道:“你看,我未必有那么义气,可绝对不会害你。你该告诉我,刚那女子到底是谁了吧?”

    她仰头瞧他,圆圆面庞亦似一轮璧月,明媚璀璨,皎然生辉。

    她的眼睛如此刻的湖水,晶晶亮亮,是夜色盖不住的清澈灵动。

    她的确满心满意地想帮他,视他如知交挚友……

    但许从悦终于避开了她的眼神,好一会儿,才索然说道:“木槿,你帮不了我。我要带走的,是一位太妃……”

    太妃!

    木槿懵了,有好一会儿大脑没能反应过来。

    若许从悦喜欢的是许知言的妃嫔,那应该是许从悦的庶叔母,比许从悦长一辈。许知言的妃嫔里尚有些年轻的,有的比许从悦大不了几岁,许从悦又是在宫里长大的,有了感情便不算出奇。

    可太妃的话,岂不是景和帝遗下的妃嫔?

    她们是许从悦祖母一辈的!

    便是景和帝老牛吃嫩草,可入宫时无论如何已经成年了吧?

    许知言继位十七年,景和帝留下的妃嫔岂不是至少三四十岁?

    且到妃位的妃嫔极少,木槿所知的太妃不过今日席上所见的四五个,其中最年轻的吉太妃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木槿舌头差点卷不过来,“黑……黑桃花,你的口味也太重了吧?你这是找心上人呢,还是找老娘亲呀?”

    许从悦桃花眼一眯,黑幽幽地凝向她。

    木槿再一思量,愈发惊奇,“还有,你不是喜欢那个会弹箜篌的花姑娘吗?话说那姑娘真的很美貌,看着也温柔深情,想来很得你欢心吧?”

    许从悦皱眉,“木槿,我只是喜欢过她而已。”

    “喜欢过?”

    “就是曾经喜欢,然后过去了!”

    “……”

    木槿好生失望,“我和太子闲着时还在猜着,说你在京中无事,又有美人相伴,大约是我们几人中最悠闲最快活的一个。”

    她说完,便似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

    其实许思颜原话是:“从悦近来也不曾来府里瞧咱们。想来京中无事,又有美人相伴,他只顾和美人悠闲快活,忙着造人呢!”

    他说这话时,也正忙着造人。

    “虽说他是兄我是弟,但这种事没什么好谦让的。咱们努力些,定能比他早些抱着个大胖小子!”

    许从悦瞧着她面上忽有些羞怯之意,愈发娇柔可爱,不由唤道:“木槿!”

    木槿正要应时,只觉手腕忽然一紧,已被他扯住,一个趔趄跌到他怀间,已被他拥住。

    “你……”

    木槿惊骇,正要挣扎时,许从悦却又飞快放开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听闻太子待你极好,我也放了心。不过反比当日我捉你做人质时瘦了。”

    木槿定定神,涨红着脸道:“你这疯子!知道你没坏心,可让人瞧见,可不是玩的!”

    许从悦点头,“让人瞧见我和你孤男寡女在一处,的确不是玩的。筵席也快结束了,咱们快回去吧!”

    “好!”

    木槿应时,许从悦已经大跨步向来路走去,再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白白给他抱了一抱,木槿深感黑桃花也被烂桃花传染的趋势,很是抑郁。

    而许从悦已经走得远了。

    隐隐,听到他的一声叹息传来。

    “无论是心上人,还是老娘亲,我都……得不到!”

    木槿听着这话古怪,正想着要不要追上去问个明白时,猛地想到听过的一件宫廷密事,不由掩住了口。

    她看着许从悦的背影,目光渐渐转作同情,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她还是帮不了他。

    --------

    ----------------

    木槿寻了另一条小道绕回承明殿时,秋水等正在寻她。见她回来,这才放了心。

    秋水笑道:“太子还说,只怕有几分醉了,让瞧瞧有没有在附近哪个角落里睡着了呢!”

    如烟亦道:“再进去喝盏茶润润,大约就可以回去了!”

    回到殿内时,许思颜瞧见她,已吃吃笑道:“钻哪里醒酒去了?要不要再喝两盅?”

    被木槿狠狠瞪了回去。

    转头看许从悦,已经回到了自己座位上,正和荆王说笑着;而太妃席上已经有两位不在了。问宫人时,说是两位太妃乏了,已经先行回宫休息。

    木槿便沉吟不语。

    ------------烂桃花胡天胡地的分割线--------------

    回府途中,木槿听着辚辚车声,扯了扯许思颜袖子,问道:“大狼,雍王怎会从小被父皇、母后养在宫里?他的父母都早早不在了吗?”

    许思颜亦喝了不少,目光迷离如重重山岚飘缈。他撑着头看着他的小妻子笑起来,“我以为你先会审我纳妾的事,怎会先问起他来?”

    木槿道:“纳妾并不是你的主意,我审你又有什么用?若我审你一回,你就能拒了母后送你的四位大美人?便是你不怕担个违抗母后懿旨的骂名,我也怕担那什么心胸狭窄、轻狂善妒的罪名啊!我还要不要抬头做人了?”

    “你还用担心这个?”

    许思颜嘲笑,“了不得一走了之,做你扶摇万里的超大号母鸟啊!”

    “母鸟……”

    木槿吐血。

    “是鲲鹏!九天鲲鹏,通灵万物,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你读过庄子没?”

    “便是从前没读过,前儿看娘子辛苦抄那么一回,也该读过了!”

    许思颜懒懒道,“娘子才识不凡,为夫我自然不能屈居人后。”

    他乘着醉意将木槿前襟一拖,拉到跟前,散漫笑道:“不过你也少打那一走了之逍遥自在的日子!你敢化身飞天大鸟,我便敢借来后翼的射日神弓,折你双翼,断你双足,困你一生!”

    木槿不屑地拍拍他脑袋,“喝醉了睡觉去,少说胡话!小心闪了舌头明天一句话也说不了!”

    许思颜就势倚在她身上,笑道:“除非娘子狠心,今天把我舌头给咬闪了!”

    “无赖!无赖!”

    木槿捏着拳揍他,他也不反抗,越发笑得无赖,且顺手揽紧她的腰,轻嗅她身上草木般的清淡香气,萦着微微的甘甜。

    木槿揍了几下,见他皮粗肉厚不在乎,到底不好撒野,当真把他打出个什么来,只得住了手,恨恨地瞪她没脸没皮的夫婿。

    薄醉里,血液亦比平时热烈。

    见她怒目圆睁的小模样,许思颜吃吃笑着,揽着她的手越发地不老实……

    随行在车舆旁的成谕等蓦地听到木槿一声惊促的尖叫,赶忙握紧剑柄预备冲进车厢内查看。

    这时,却听得许思颜闷闷的低笑,以及木槿一声极低的呻.吟。

    成谕与周少锋等相视愕然。

    明姑姑在后懒洋洋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哎,八月十五,花好月圆哪!”

    车舆内便再无声息。

    而成谕等猜到太子与太子妃如今正在做的好.事,已不由得红了脸。

    车舆一径驶入太子府,甚至驶至凤仪院前才停了下来。

    木槿是被许思颜抱下来的,却是衣衫凌乱,满面潮.红,霞.光浮泛,难得有几分女孩儿柔.弱的模样,可水汪汪的眼睛却恶狠狠瞪着许思颜,恨不得吃了他般怒气冲冲。

    许思颜一脸歉疚,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别生气,我知道你没饱,咱们回房继续……”

    “呜……”

    木槿羞愧欲死,欲哭无泪。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许思颜一旦脸皮厚起来,木槿万万不是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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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

    无非是由着他摆布的命运了。

    ------------熄灯玩小圆脸的分割线------------

    许思颜兽.欲餍.足后,一边拨弄着棉花似的木槿,一边还是说起了许从悦的事。

    正和木槿隐约听说过的那件宫廷秘事。

    “当今的吉太妃,正是从悦的生母。”

    “那岂不是应该是……庶祖母?”

    “是啊,生母成了庶祖母……”

    许思颜也有些无奈,“说来我那位皇祖父荒唐了些。年轻时也是个痴.情种子,独宠庄懿皇后,也是我嫡祖母。不过庄懿皇后很年轻时便去世了,皇祖父记挂了多少年,后来发现新进门的长媳居然和庄懿皇后很相像,于是……”

    木槿扶额,“那是儿媳呀!”

    许思颜冷笑,“儿媳又怎样?子纳父妾、父纳子媳,还有弟娶亲嫂,这些烂.事儿哪朝哪代少得了?最初皇祖父是太子,尚有些顾忌,后来从悦父亲死去,皇祖父继位为帝,愈发没了顾忌,吉氏不想在宫外被人戳脊梁骨,入宫便是早晚的事!”

    “那雍王呢?那时……他还极小吧?”

    “对,尚在襁褓中。”

    他犹豫了下,“听闻从悦父亲死得有些不明不白,所以最初皇祖父连从悦都不想留的。因吉妃苦求,父皇也在旁相劝,所以最后选择了将他远远送走。后来皇祖父驾崩,父皇继位后,才又把他找回来,养在宫里。那时他已经六岁了!”

    记起幼时与许从悦相处情形,他忽笑起来,“话说从悦小时候在外面呆过,刚入宫时可野了,老欺负我!后来大约被吉太妃教训了,这才规矩起来。哎,其实我还是喜欢他胡天胡地自在瞎闹的模样,长大了亲切却拘谨,总觉得生分了。”

    自在胡闹……

    偷偷入宫,看不惯慕容氏一手遮天抢夺密旨,劫持慕容良娣,然后改劫太子妃,还教太子妃怎样在宫里立足……

    木槿忽觉得,那朵胡作非为的黑桃花,才是真正的雍王许从悦。

    她问:“雍王入宫后,大约时常能见到吉太妃了吧?他……早知道自己身世,是吧?”

    许思颜点头,“听说幼时养育他的,是从小跟他父亲的忠仆,这些事并没瞒他。从悦入宫后常偷偷去找吉太妃,母子感情不错。只是拘着身份,到底是无法相认了!”

    “他长大后出宫另住,随后又去了封地,当然更不容易见面了?”

    “是啊!”许思颜皱眉,“既分府另住,便是外臣,若常是去后宫拜见寡居太妃,自然不妥。不过他向来孝顺,常背着咱们悄悄入宫去见太妃,咱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听说他出宫前还央求母后,想寻个由头将吉太妃接去同住,被母后一口拒绝了。”

    “为什么?”

    “吉太妃的身份原就尴尬,牵涉多少见不得人的丑事,若是让她随了雍王离去,岂不是打了先帝一个耳光?何况……吉太妃知道的太多。别说母后,便是父皇大约也不放心她离宫而去吧?”

    许思颜忽忆起幼年时,慕容雪和吉氏联合利用他陷害当时的章皇后之事,不觉笑得苦涩。

    “木槿,帝王之家,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别说吉太妃和从悦,便是父皇,又何尝能事事遂心?”

    他叹息两声,忽然转向木槿笑得温柔,“咱们这样的,算是难得了吧?”

    门当户对,有缘有份,情投意合,岁月静好……

    便是婆婆使绊子,还有公公和夫婿护着,何况木槿自己也不是任人揉捏的白面包子。

    他们可能是这世间最尊贵也是最幸福、最幸运的一对。

    木槿思量得出神,大眼睛便显得呆呆木木,小奶猫般惹人爱怜。

    她的肌肤如雪晶莹,散发着清甜诱人的馨香。

    许思颜不觉再次情动,翻身又将她压下。

    木槿骇然,连忙躲避推却,挣扎道:“喂,死狼,你……你这禽.兽!”

    许思颜笑得满口白牙森森如刀锋,“娘子一天喊我多少回禽.兽,为夫也不可枉担了这虚名是不是?说,这回希望我咬你哪里?”

    “你……滚!”

    许思颜当然是不会滚的。

    平时他可以诸多容让,这时候是万万容让不得的。

    于是,木槿抗议无效,只能由着某人将禽.兽进行到底……

    -------------小圆脸又被大狼折腾个没完了------------

    礼部很快将确定好的四位美人姓名八字及父、祖官衔送入太子府,供太子、太子妃过目。

    许思颜明知木槿对此事厌恶之极,再不敢表现出一丝兴趣,只道:“此事由太子妃全权处置即可。”

    木槿笑容可掬,将礼部官员召入,隔着帘子一一垂询四位美人的家中人口、性情脾气和素常喜好,“都是母后相中的,必然是极好的。既然从此太子府做伴,自然要提前为她们一切料理得妥妥当当,万万不可让他们受了半点委屈。”

    礼部官员如何知道那许多细节?于是不得不安排明姑姑带着太子府的人过去相看了,将那四位美人的模样性情好好考察了一番。

    明姑姑一一验看了,回来向木槿道:“皇后这哪里为太子觅妾?分明就是给公主添堵来了!四个丫头风情各异,但都生得不错,且父兄大多是攀着慕容氏的官吏。罗家小姐和林家小姐生得杏面桃腮,气质与慕容良娣有些仿佛;庄家小姐高挑优雅,看着颇有才情;还有个乐家小姐矮胖了些,不过也是珠圆玉润的。”

    说到这里,她禁不住看了木槿一眼。

    木槿便了悟,“莫非生得和我相像?怎不多找几个像我的来?这是料定了太子必定更喜欢慕容依依那类娇滴滴的吗?”

    明姑姑笑道:“或许,是指望看到那两位新人,可以想起旧人来?公主,虽说太子如今待你极好,可到底素日风流,该防的还是要防着些的。”

    木槿道:“若夫妻间两情相悦时还得彼此防范,这日子不过也罢!”

    明姑姑明知木槿似谦实傲,这回游历一番回来更有主见,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且太子性情,多少承继了其父的优柔,在处置国事方面虽坚决有力,但涉及儿.女私.情,便有些摇摆不定。

    譬如他未必真的喜欢慕容依依,更不会喜欢慕容家在朝堂里无处不在的渗透,但若慕容依依提及往日情.分伤.感落泪,他必定会心软屈服。

    若换一个温顺些的太子妃,此时只怕少不了齐人之福。

    可惜他遇到木槿,未心真的心胸狭窄骄狂善妒,却的确容不得他心里眼里再有第二个女人,逼得他不得不有所抉择,加上木槿刻意打压,于是慕容依依便不得不冷落空闺,百般娇.媚手段再也施展不开。

    明姑姑不晓得木槿这性情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盼着太子也能承继其父的专情痴情,那夫妻二人必能相扶相携,同甘共苦,和顺一世。

    而木槿已令人手书自己意见给礼部:“罗家、林家小姐可封正九品奉仪,庄家、乐家小姐可封正七品昭训;苏保林侍奉太子多年,其父兄功在社稷,可进为正四品良媛。四位小姐入府后如得太子宠爱,或诞育子女,可再行迁赏。”

    又令丁寿打扫庭院,“罗、林二位应与慕容良娣意气相投,便安置在蟾月楼附近吧!庄家小姐气质高雅,便将西北角那栋冷香阁收拾出来给她;乐家小姐听说才十四,一团孩气,就让她去和苏保林做伴吧,日后必然能学得苏保林的才情气度!记住,不仅要屋舍整洁漂亮,一概应用之物,也需令诸位小姐可心合意。如不知道诸位小姐爱好,不妨持我名帖到各自府上,多跑几回,多问几次,尽量做到完美无缺才好。”

    丁寿连忙应了,“太子妃如此经心,老奴自当竭力而为!”

    木槿微笑。

    如此细致周到,简直是贤良淑德的典范了,看谁还敢说她骄狂善妒。

    明姑姑有些担忧,“公主,等这些女孩儿进了门,虽说太子未必感兴趣,但皇后见太子不予理会,难保不干预。”

    木槿淡淡道:“我进门三年未和太子一处她都不曾干预,却干预这些侧室小妾?那她管得也忒宽了!”

    明姑姑道:“她能想出为太子纳妾这主意来,本就管得宽了!”

    算算木槿回来才大半个月,他们便已挑好了人选,看来慕容家早就想好这一招,打定主意想趁着木槿新得太子欢心,

    情感尚未牢固,找些新人过来分她宠爱。

    可木槿并不认为她与太子认真相处的时间尚短,情感便会比寻常夫妻淡薄。

    旁的不说,慕容依依与许思颜在一起九年了吧?而慕容雪跟许知言也做了二十二年的夫妻了吧?

    虽然帝后相敬如宾,但说到恩爱不恩爱,便只他们自己知道了。

    木槿沉吟,然后唇角泛出一丝促狭的笑,“那我便也管得宽些吧!这贤惠的名声,可不能让我一个人占尽了!”

    她拉过明姑姑,侧耳吩咐几句。

    明姑姑听得又是惊骇,又是好笑,“这……这能行吗?”

    木槿闲闲道:“谁往我眼里扎刺儿,我便往她心里扎针儿!我原还想着,她不招我,我也不惹她呢,看来……呵!”

    -------------谁在无声狞笑中--------------

    钦天监很快看好日子,回了十月初十便是适宜嫁娶的黄道吉日,距中秋说定这事时还不足两月。

    中书、门下二省很快商议草拟了诏敕,也不敢自专,先抄送一份给太子府,等太子、太子妃认可后方敢上呈御览并颁告天下。

    木槿于帘内吩咐明姑姑呈上,接过看时,却差点没揉成一团掷到那位中书侍郎的脸上。

    她终究只是将那草诏轻飘飘弹到一边,喝了两口茶,抑了怒气笑道:“伍侍郎,这旨意倒是尽数依了我上回所述。可这沈南霜亦封昭训,是谁的主意?”

    近日纪叔明洗涮冤情,被召回京中,授内阁大学士,特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衔,实际已经代替张宁中进入政事堂参掌朝政,成为太子最有力的辅弼之一。

    沈南霜见纪叔明擢升,不胜欢喜,屡次探望;而纪家亦感激她知恩图报,危难之际舍身相救,何况如今又是太子心腹,故而连纪夫人也不计较她母亲生前和丈夫的那些烂事,反和纪叔明商议了,认了沈南霜为义女。

    木槿素来对沈南霜无感,——任凭是谁,也不会喜欢另一个女人终日温文贤良情深意切地凝望自己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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