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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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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前樊宏受雷远的命令,带了许多人狂奔到山道的侧面伐木,而他所做的,远比雷远预期的更好。他没有一棵棵陆续地砍倒树木,而是精确地掌控着进度,当雷脩退后到一定范围的时候,他厉声叱喝指挥着将士们,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将十余棵大树同时放倒了!

    山道如此狭窄,简直无处趋退闪避,张辽只能下意识地侧身仆地。

    刹那之后,无数枝叶噼噼啪啪地打在他的身上,有几根柔韧的枝条扫过没有甲胄保护的肢体,就像皮鞭抽打那样立即带出一道道血痕。一根粗如儿臂的横枝斜向拍击到他的兜鍪,擦着脸掠过,将铁质甲片连辍成的顿项打得粉碎。

    吃痛之下,张辽一个挺身半蹲而起,与此同时,半截折断的枯枝和整棵树干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侧,地面仿佛都为之震动,让他站不住脚,再度跌倒在地。

    山道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张辽发现他自己赫然也在惊怒地呐喊着,那喊声太过陌生,简直不像是从他嘴里发出的。他用手掌猛拍几下面颊,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住嘴,镇定。他发现惯用的铁矛就在边上,伸手去取,却没能拿起来,原来被一道粗大的树枝整个压住了。树枝的对面,还有人细弱地呻吟着,滚烫的鲜血从树枝下方流淌出来,把黑色的矛杆染作了红色。

    他骂了一声,抽出腰间的短刀,奋力站起。

    倒伏下的树木枝叶交错着,仍有一人多高。树木撞击地面的震动,激起了漫天的尘土,遮挡着视线。张辽挥刀砍断数根细枝,隐约看到后方的己方将士们一片狼藉,陷入了完全的混乱之中。他喝了几嗓子,竟没有人顾得上响应。他皱了皱眉,不再理会惊惶的下属们,而是转过身,跨过适才砸落的树干,沿途拨开枝叶向前进。走了没几步,便看见了雷脩等人。

    往雷脩和他的同伴们所在之处倒伏的树木似乎少些,想来这些树木的倒伏是受人控制的;但没人能够精确操控树木的倒伏方位,所以他们也同样遭到了树木枝干的痛击。张辽看见有一人被压在树桠下,大口吐着血,几名甲士正努力将他的身躯拖拉出来。而雷脩持刀在手,灰头土脸地立在一旁警戒。

    张辽慢慢地躬下身子,将身躯潜藏到枝干的遮蔽之下。他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让力量重新回到身体里。从军数十年,再怎么样艰难的环境都经历过,但他一往无前的作战风格从来不曾改变。屈膝,沉肩、举短刀齐肘,他就像是即将扑食的豹子,有条不紊地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

    “兄长!兄长!”

    就在这时,山道上方传来一个焦急的呼喊声。

    与这喊声几乎同时,数十名甲士横冲直撞地排开枯枝乱叶,簇拥到雷脩身边。甲士们虎视眈眈地排出了一个小而紧密的圆阵,将雷脩等人护在垓心。那伤员也被迅速扶起,七手八脚地抬到后方去了。

    一名身着浅灰色戎服,外罩披甲的青年快步来到雷脩身前,两人交谈了几句。

    也不知那青年说了什么,雷脩笑了起来,旋即挺身直立,视线横扫。

    张辽悄无声息地退后半步,将身形更深地隐藏进巨树的阴影中。他是勇猛绝伦不假,但如果自以为身处狭小的空间内,还可孤身与数十甲士格斗……那便不是勇猛,而是愚蠢了。

    “莫要耽搁,走!走!”青年人挥手示意。

    张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枝叶掩映之下,他才转过身往后。

    沉重的甲胄到底对行动有些影响,他有些艰难地跨过横贯过山路的一道道枝干,尽量快速地折返回弯道处的缓坡。沿途所见,巨木造成本方士卒的死伤数量着实不在少数。许多伤者都遭粗大树干砸中身体,以致肉眼可见明显的凹陷。这种情况,就算当场不死,只怕也坚持不了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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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惨烈的情形让张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踞坐在缓坡边缘的一块岩石上,不言不语地瞑目休息。他的几名亲卫首领陆续从树木枝干间撤了出来,互相递着眼色,却无人敢打扰。

    好在没过多久,张辽就睁开双眼。一名亲卫忙问:“将军,是否返回山下,稍作休息?”

    张辽睨视他一眼,神情凶狠得仿佛将要噬人。那亲卫悚然退后,不敢再言。

    张辽厉声道:“传令,让朱盖急调绳索、斧斤,立即带人上来拖走这些拦路之物!”

    “遵令!”一名传令兵躬身接令急走。

    他想了想,又道:“传令,再调两百……不,把全部的弓弩手调过来,往山道以上放箭,掩护将士们清理山道。不要吝惜箭矢,我不喊停,箭矢便不能停!”

    “遵令!”另一名传令兵奔行而出。

    张辽环视身周,越来越多的亲卫甲士从上方退下来,有人带伤,有人甲胄碎裂,更多的人并无大碍,却流露出惊魂未定的神情。这些人都是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勇士,素日里锋刃及身而目不瞬的,但这会儿,显然需要有人给他们鼓鼓劲了。有几名甲士注意到了张辽的目光,不禁垂下头,为自己的狼狈羞愧无地。

    张辽抬手扯下碎裂的顿项,将自己整张脸露出来,随即大声笑道:“贼人也只能摆弄些小伎俩了,何足为惧?大家安心休息片刻,待到山道清理完毕,我们继续前进便是。”

    一名甲士单膝跪地,咬牙道:“将军放心,我们必定斩杀贼首,献于阶前!”

    “当然……”张辽拉着他的臂膊,让他站起来:“我们必定会胜利,我知道。”

    他抬头眺望山道的高处,眼神锐利如刀。

    而在山道较高处,雷脩与雷远等人聚拢在适才雷远藏身的巉岩之下,躲避着曹军毫不停歇的箭矢袭击。

    雷脩轻轻推开搀扶着他的雷远,双手支撑着膝盖,大口喘息。他感觉到全身各处像是被针扎一样的刺痛,眼前阵阵发黑,五脏六腑也说不出的难受。他张开嘴,荷荷两声,却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倒是脑袋愈发晕眩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头颅重有千钧,而颈脖无法支撑的样子。

    “兄长?”雷远看出他的状态很差,不安地唤了他一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须得尽快后撤。”

    雷脩没抬头,他猜测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可怕,下意识地不希望被别人看到:“奶奶的,刚才差点就死了。这个张辽真是……真是……唉,世上竟有如此善战之人!”

    “如张辽这样的熊虎之将,曹军百万之众里也找不出几个。兄长能与他斗得平分秋色,足可夸耀了!”雷远应声说道,又来搀扶雷脩。雷远并没有告诉兄长,当他和张辽接战不利的时候,自己有多么担忧紧张。他知道,雷脩现在需要的只是鼓励和信任。

    这一次雷脩没有推开他。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两人向山道上方走去。

    “邓铜怎么样?还有贺松他们呢?”雷脩问道。

    “两位都无大碍,就在兄长身后呢。”

    雷脩回身看看,只见两人面如土色地踉跄而行,邓铜有点瘸,贺松搀扶着他。他点了点头,又问:“上头那段山道,安排了何人守卫?还是丁立吗?”

    “丁曲长适才与率部与曹军弓弩手对射,部属损失不小,他自己的肩膀也中了一箭。我已令他带人直接撤退。”

    “那么……”

    雷远坦然道:“兄长,曹军以虎将为先锋,勇锐着实难当。我们不宜在此地与之硬撼,大家都退回台地去,借助天险而守,应该会更好些。”

    雷脩停下脚步,看了看雷远。

    擂鼓尖的二十余里山道中,只有一处台地可以安置兵力,而台地前后,都是陡直的高崖。众人早就预料将以台地为支撑,抵御曹军。只是在原本推算中,曹军攻到台地至少也要耗费两三天;却不曾想,才过了半日就支撑不住了。雷脩有些恼怒,又有几分沮丧,他犹豫了会儿,决定相信自己兄弟的判断力。

    “也好。”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我怕是得好好歇歇才能缓过劲。只靠你们,本来也抵挡不住。”

    “确如兄长所言。除了兄长,谁能是张辽的对手?”雷远叹了口气,搀扶雷脩的手臂加了把劲:“曹军只怕不会给我们多少时间,须得再快些。”

    巉岩下方,大队曹军调动的号令声清晰可闻,沉重的脚步声在山间回响着,隆隆不断,显示出一批又一批曹军正在不断补充入蜿蜒山道。更远处,在黯沉山峡间的曹军本营所在,背负认旗的传令兵往来奔驰,细如蚁聚的敌人随之调动起来。没人指望那几棵倒伏的树木能将他们拦阻多久,在张辽这样勇悍的主将率领之下,新的一波攻势随时可能展开。

    “那就走吧。”雷脩加快脚步:“接着的事,你且担待,让将士们都抓紧了!”

    “兄长放心。”雷远轻舒了一口气。既然兄长不再执拗于此,那么仗还有得好打,他立刻开始盘算后继的安排。

    在听到雷脩同意后撤的时候,甚至有好几名将士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那批突然倒伏的树木暂时阻断了曹军的攻势,但掩盖不了一个明显的事实:以张辽为首的曹军本队精锐不可以力敌,与曹军在较开阔地形硬扛,也不可能持续下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每个人都暂时沉浸在了苦战余生的喜悦里。

    然而无数箭矢划破空气的厉啸声忽然响起,曹军不知何时在山道下方聚起了极大规模的弓手队伍,开始猛烈地放箭。

    “小心!小心!”

    “快闪开!”

    在山道上勉力蹒跚行走的将士们惊恐呼叫着,扑向道路两旁躲避。

    雷远有点发怔,于是被雷脩猛拖了一把,踉踉跄跄地避到一处凸起的岩石旁。

    雷脩探出头张望了一下,而后继的箭雨仍在噼噼啪啪地落下来,大部分都漫无目的地扎在地面上,或者打在岩石上弹开了。雷脩晃了晃雷远,厉声道:“续之,曹军这么做是为了阻断我们的滋扰,他们马上就会清理山道,然后继续追击。我们不能耽搁……”

    就在这个瞬间,有一支来势劲疾的箭矢恰好越过了巉岩,以极大的弧度下落。

    雷脩在最后一刻感觉到了上方空气被破开时的震动,但他毕竟太过疲惫,也太过虚弱了,虽然有了警觉,却未能如往常那样及时躲避。

    于是,那支箭矢从他的盔甲缝隙里刺入,锐利的箭簇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后颈。

    雷脩并没感觉到痛。他只觉得有股透彻心扉的寒气突然涌入体内,使他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渐渐凝固。太冷了,太冷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斜斜地坐倒在地上;然后整个身体扑向了地面。

    雷远惊恐的喊叫在耳边响起,然后还有邓铜的声音、贺松的声音,还有其它的人,都在叫嚷着。

    有些吵,他想。他想起雷远小时候,即便受了再多的委屈,也总是很安静,不像其他孩子那样闹腾,怎么长大了以后会那么闹腾啊。邓铜又在闹什么呢?这厮最近擅作主张插手兄弟间事,惹得父亲不满,当我不知道吗?

    真是累,我要休息下。他有些烦躁,于是努力偏了偏头,把脸深深地埋在潮湿的泥土里。黑暗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接着,一切都远去了,一切都安静了。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