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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五章 讯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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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匕首乃是行凶之器,早被大理寺的办案官员收走,此时顾延章问起,王勾回忆了一会,居然不太记得地方。

    倒是刑部来的官员想了起来,众人看去,那处果然有一块血渍。

    提刑司同来的吏员跟了顾延章数月,已是颇能摸得着这位上官的脾性,也不要他吩咐,立时取了一片木筹放在那血渍旁。

    顾延章等他放好了,复才小心避开地上血迹,在牢中转了一圈。

    牢里头有插了红梅的花瓶,床榻上铺了李家送进来的被褥、枕头,又有不少细软,地上是火盆、铜盆、夜壶、带盖的恭桶,走得近了打开一看,那恭桶中干干净净,显然是个没用过的新物。另有一个大箱子,箱子当中放着李家送进来的衣物——倒是叠得整整齐齐,衣物、鞋袜俱全,独独没了日常都要戴的幞头。

    室内有木桌,木桌上摆着铜镜、木梳、擦手脸的香膏,另有一个香炉,炉中已是积了很厚的一层细灰,并无半点残香露在外头。

    顾延章从小吏手上取了一支木筹过来,在香灰中拨弄了一番,发现已烧得干干净净。又在火盆里找了一回,除了炭灰,也未见得又什么东西。

    他把屋中情况看得分明,这便退到一边,对着大理寺中跟着的吏员道:“叫李大田、李升二人进来罢。”

    李升便是那李管事。

    张敛跟在后头走了一圈,也不知他要做甚,却也不好问,听到他分派,便也一同站到了一旁。

    两人先后被带进了狱中。

    顾延章对着李大田道:“你说你头夜吃了酒,足在赌坊中留到辰时,今日脑中昏昏沉沉,醒来之时,李程韦已是伤了耳朵,刀也丢在地上,是也不是?”

    带人进来的小吏虽然没有说明,可李大田见顾延章身着官服,身旁好几个人簇拥着,也晓得定是个能话事的,口中连连道:“正是!正是!”

    恨不得把头都点断。

    顾延章又问道:“你可记得自己醒来时是站是坐?是在哪一处,又是个什么动作?”

    他忽然这样一问,李大田竟是懵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才道:“我是了!我本是坐着,不知怎的,忽然醒了好似倒像是屁股痛得紧!”

    那李大田仿佛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要紧的线索似的,连忙把手往后探,一面转过身,一面叫道:“官人,当真是屁股疼,现下还疼得厉害!”

    把个屁股撅起来。

    小吏气骂道:“官人问话,你只要依言答便是了,做个什么样子!”

    又把他拉回来站得直了。

    那李大田只好应是,接着道:“我屁股疼得厉害,火辣辣的,还不知道怎的回事,就听得主家在叫痛,又听得李管事骂人,因脑子里头醒不过来,只一味发晕,也不晓得怎么了,等到眼睛透亮了,已是有好几个官人站在里头,主家那姓李的杂碎已是捂着耳朵说我伤他!”

    又叫道:“今次进来,我手上全捧着东西,如何能拿什么匕首!再说我在他家中做活,为何要伤他?”

    一口一声叫屈。

    顾延章听他说了,复又问了几个问题,便要着人把他拉了下去,看他臀后的伤。

    那李大田虽是个鲁汉,今日却是被吓破了胆,生怕又出什么幺蛾子,死活不肯走,当场便把腰带一拉,裤头一扯,也不要脸面,光着个屁股撅起来给人看,摸着那痛处道:“官人,且看,正在此处,眼下还痛着,怕是已经肿起来了!”

    众人望去,果然见那左半边屁股蛋上头那一节,近腰的位子,红红的肿了一小片,另有血迹,已是干了,沾得裤子里头都留有痕迹。

    一名小吏上得前去,仔细看了,转头禀道:“当中有伤处,像是什么东西扎的,只是伤得不深。”

    一旁另有提刑司的吏员取了随身的笔墨出来,拿尺子量了伤处的大小同位置,在桌上搭着记了。

    张敛看在眼中,却是暗暗记在心里,转头见自己带过来的官吏全不见动弹,竟有些不是滋味。

    ——刑部哪一处比不得提刑司了?怎的对面连吏员都能干不止三两分的样子?

    等到验看完毕,李大田把裤子拉上,顾延章也不再叫他出去,只道:“你且站在今日才醒来时的位子,若是还记得动作,也俱都摆成一样。”

    李大田虽是不怎的记得动作,却依言坐到了那交椅上。

    等他坐稳了,管事李升也被叫得进来。

    同李大田不同,李升进来得十分从容,他虽是不知道顾延章、张敛的职位,可见得两人身上官服,上前行礼时却先向顾延章,再向张敛,口称官人之外,礼数十分到位,话说得也清楚,显然是个惯同官府打交道的。

    顾延章并不同他多话,只问道:“本官方才看你供状,言及乃是那李大田忽然发狂,拔出匕首,猛然上前割了你那主家的右耳,是也不是?”

    李升点头道:“正是。”

    一旁的李大田几乎坐不住,立时就要站起来,张嘴就要骂,被一旁的吏员拿棍子一抽,只好闭了嘴。

    顾延章又问道:“他当时是否坐在此处?”

    李升看了过去,见李大田坐在椅子上,眼神微闪,道:“倒是不太记得了小人正同主家说话,忽见他冲得上前,一时来不及防备,就见主家被割了耳朵倒是不曾留意他先前是个什么动作。”

    顾延章不予置评,看着一旁的吏员记下了,复又问道:“你当时是站是坐?”

    “小人站着。”

    “你家官人是站是坐?”

    李升犹豫了一下,道:“与小人一般也是站着。”

    顾延章问道:“你站在何处?且去站来。”

    李升半低下头,过了几息,复才上得前去,站在了李大田坐着的交椅前头几步,背对着他。

    “李程韦站在何处?”

    李升想了一下,指着距离自己两步开外,道:“主家那时站在此处。”

    顾延章点了点头,再问道:“你可还记得此处摆设可有变动?”

    李升看了一圈,道:“小的并不住在此处,有些小的东西,一时分辨不出来。”

    顾延章道:“小的暂不去说,单说这床、桌子、交椅、梅瓶、香炉摆放可有变动?”

    李升仔细认了一会,道:“应是差不离。”

    一时顾延章又叫了王勾、佟山并今日曾进牢门的几名刑部官员一同进来辨认。

    众人皆说没有变动。

    问到此处,另有两名大理寺的吏员自外头进来,手中提了个盒子,禀道:“顾副使吩咐要拿今日那伤人的匕首来,便是此物。”

    一面说着,把那盒子打开,果然取了支匕首过来。

    顾延章虽说早从仵作的验查文书上得知了详情,此时依旧上前两步细细看了。

    这东西瞧不出什么材质,匕首柄处乃是木制,刀身虽然不厚,倒是挺结实的,整个只有半手长。不知是不是今日斩耳朵斩的,匕仞处已经有打卷。

    他拿布包着匕首挥手试了试,复又问道:“那猪耳朵呢?”

    提盒子的吏员忙把那木盒的第一层格子提出来,露出第二层放着的东西——乃是小半只猪耳朵,已是修得同人耳相似的形状。

    一时另有一名吏员取了把寻常匕首过来,顾延章接过,着人把那猪耳朵钉在墙上,自己拿那形制差不离的新匕首自上而下劈斩了一回。

    这匕首刃已是磨过,却只是寻常材质,并非削铁如泥的利器,那猪耳朵又是肉,虽有墙支在半空,到底并无东西垫着,不好受力,被他这样一斩,竟是把刀刃卡在了一半。

    他试了一回,便把那匕首放在一旁,指着那柄凶器问李大田道:“这匕首可是你的?”

    李大田叫冤道:“着实与小人无关,小人碰都不曾碰过!”

    顾延章复又问那李升道:“他是如何使的刀?”

    李升回道:“自上往下斩的。”

    顾延章又问道:“他斩了几下?”

    李升想了一下,道:“斩了一下。”

    “斩下来之后?”

    “我见得不对,冲上前去要拦,只他年轻力壮,挣得开我,一下把那耳朵扔进了火盆里。”

    顾延章道:“当时他哪只手拿的刀,如何斩的李程韦右耳,从哪一处往前跑的,你拿着学一回。”口中说着,脸已是转向一旁,示意吏员拿一根木筹出来,又叫了个同李程韦身量差不多的随从上前站着。

    李升看了方才顾延章的动作,又听他如此说话,不知怎的,面上已是浮起了一层虚汗,此时接过木筹,寻了个位子站着,蓄了口气,捏着那木筹冲得上前,挥手对着站在李程韦站立之处的随从右耳用力一斩。

    他比李大田高上半个头,此时手中持着木筹,已是斩到那吏员面前,眼见就要搭到其人耳朵上,那吏员却是无法自控地往后一躲,双手捉住了他的右手。

    李升急急住了手,连声道歉。

    看到此处,场中许多人已是品出了些滋味,张敛更是微微颔首。

    顾延章又问道:“你说李大田斩下了耳朵,你上前拦之不住,叫他挣得开了,把耳朵一下丢进火盆里,那你是如何拦的?”

    这一回,李大田终于被放了出来,按着李升口中所说站到了那个位子。

    顾延章问道:“你去拦时,李大田是面朝着着李程韦,还是面朝着你?”

    李升犹豫了一下,道:“是面朝着我。”

    “再学一回。”顾延章命道。

    李升只好站到李大田面前,右手一把捉住了他的手,想了想,又把左手搭了上去。

    “他是到了火盆旁扔的耳朵,还是远远扔的?”

    李升张了张嘴,忽然又闭上了,道:“到了火盆旁扔的。”

    顾延章道:“他扔完之后又是什么动作?”

    李升道:“他才转过身来,面像我们,外头几个官人就进来了。”

    他才说完,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只是一时琢磨不出来。

    顾延章复又问了几个问题,听他一一答了,又把一旁吏员的记录拿来看了一遍,叫人读给李大田听,因知那李升识字,便给他自己去细看,确认无误之后,又叫他签字画押,另叫李大田按了手印画押。

    等到此处一应办得妥当,外头终于进得一个来,道:“那一头已是审得差不离了,只杜评事听说此处要提犯人,便亲领了过来。”

    不多时,果然杜檀之与几个方才审案的官员带着李程韦走进门来。

    那管勾牢狱的官员见了杜檀之,总算松了口气,上得前去,站在了他那一边。

    杜檀之上前同顾、张二人见过礼,也不再多言,只是指着李程韦道:“人已是就在此处。”

    李程韦一手护着耳朵,脸色十分苍白,步履蹒跚得进了牢门。他远远就看到对面两个各着绯、绿官服的人,连忙上前见礼,等到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忽见得对面那一张熟悉的脸,刹那之间,连心跳都漏了一拍,脑子里头轰了一下,竟是有一息功夫忘了张口。

    幸而他到底是个老练的,很快反应过来,照着行了个礼。

    顾延章道:“多日未见李员外,你身上带着伤,我便不啰嗦,免得耽搁了休养,只要问几句话,你据实答了便可。”

    李程韦连忙道:“小人必定据实而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延章问道:“你说李大田手持匕首斩了你的右耳,可是这支匕首?”

    李程韦道:“正是。”

    顾延章又道:“他是如何斩的?斩了几刀?”

    李程韦道:“他冲得过来,从我头上劈了一下,只斩了一刀。”

    顾延章问道:“当时你站在何处,他站在何处,你家管事李升站在何处?”

    李程韦上前踩到了地方,道:“小人当时站在此处。”

    又指着三两步开外,道:“李升他站在此处。”

    说到此处,眼睛在牢中转了一圈,想要找李升,却是没有寻见人——原是已经被吏员带了出去。

    他只好又指着李大田,犹豫了一下,指了交椅那一处,道:“他站在那一处。”

    顾延章问道:“他是站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