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翼小说网 > 春秋我为王 > 第1209章 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

第1209章 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明朝败家子北宋大表哥如意小郎君盛唐逆子:李恪传权御八荒最强特种兵之龙魂乱世枭雄

一秒记住【天翼小说网 www.ty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在赵国,羽林侍卫是赵侯持在胸前的长剑,除此之外,还有一支名为黑衣的卫队,隐藏于黑暗中,是赵侯反握在身后的匕首。”

    “先父乃赵氏世代家臣,做过赵武子的黑衣,死于晋卿之乱。赵侯信守承诺,养我全族男女老幼十余口,给予衣食钱帛,房宅田亩,全族感恩不尽,于是我便奉老母之命,于十五年前补入赵氏亲卫黑衣之***职于温县,是故君投靠赵氏那段时间,并未见过我。”

    “君的一举一动,赵侯都十分关切。君回楚国得后到重用,在淮南招揽贤才时,赵侯便派遣了吾等黑衣三人,入楚投靠,各自伪造身份经历,只为取信于君,作为身边谋士将吏。几年下来,唯独自称齐国人的我最为成功,故而时常与邺城通过种种途径联络,之前的金陵王气也好,徙木立信也好,都是赵侯亲自下达的计策,让我献给君……究其原因,自赵侯残秦裂齐之后,当今天下,拦在赵国面前,能阻止赵侯王天下者,唯楚国而已。而赵侯又说过,能乱楚国者,唯王孙胜也……”

    章华台上,高赦平静地将自己的身份经历一一道出。

    “能乱楚国者,唯王孙胜也?赵无恤如此看重于我,荣幸,真是荣幸之至!”

    熊胜大笑不止,在高赦披露身份后,他只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如此荒诞,再也没有能够信任的人。

    “我自命不凡,实则愚笨无知,到头来,我身边的奉之如师友的第一谋臣,却是赵无恤的间谍!你在我身边做的一切,不过是要效仿要离之事罢。当年子胥安插要离到公子庆忌身边做家臣,乘其不留意时刺杀之,除去了吴王阖闾的心腹大患。当日子胥的那些密谋,并不避讳我,前事历历在目,我却毫无警觉,信赖了你,活该有这场大败!”

    他急气攻心,冲上去狠狠给了高赦一脚,大骂道:“不,你又与要离不同,要离只是要公子庆忌一人性命,而你,是要楚国残乱,助赵无恤灭我芈姓社稷!你若不说,我且不知,你今日坦言,我便知道你是误导我落入今日地步的罪魁祸首,岂能饶你!”

    骂完,他再度提起了剑,恨恨地指着高赦,要杀他泄愤。

    然而高赦直面剑尖,岿然不动。

    熊胜两眼冒火,他是无法容忍如此欺瞒背叛的,但将近十年的君臣之义,却又让他如鲠在喉。

    “我也待你为国士,你为何会舍弃我而忠于赵无恤?”

    “赵侯对我宗族有恩,不可不报,我进入黑衣后,更是对我另眼相待,托付重任。士为知己者死,助赵侯王天下,乃是高赦平生愿望……”

    高赦急促地说道:“现如今,摆在君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在郢都困守,等着叶公打进城,君罪当烹!”

    “其二,便是率领船队东下大江,去淮南,带着淮南残部投赵侯,助赵破楚,如此,日后或许可在楚地裂土封君……”

    熊胜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大笑起来:“哈哈哈,赵无恤的刻薄寡恩,猜疑英豪,我在赵氏为臣子时已经领教过了,这条所谓的出路,不过是想要继续利用我,让我让楚国继续大乱,好让赵兵灭楚罢了!”

    “不错。”不曾想,高赦却坦然承认了这点。

    “即便君去淮南降赵,赵侯也不会放心,这两条路,无论怎么选,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选了后者,到时候只要将君押到郢都杀死,还能得到楚国贵族们的拥戴。”

    熊胜愕然:“你为何要将赵无恤的毒计告知于我?”

    “因为,高赦自问已不负于赵侯,却有负于君啊……”

    高赦言罢,重重稽首在地,叩地有声,但他说话的声音,却变得哽咽起来。

    “此行,高赦虽然有赵侯之命在身,但隐瞒身份,委质于君,欺瞒生死大事,迷惑恩主,此乃不仁。为故君而害新君,此乃不义。诱惑君反叛称王,导致楚国内乱,万千黎民死难,此罪更是万死不赎!”

    “虽然赵侯承诺,让我事成之日离开郢都北返中原,他会为我加功进爵。但高赦也自命一顶天立地的士人,做下如此不仁不义的事情,便再也没有颜面立于世间!”

    言罢,他再度抬头,熊胜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腹部已经插了一把匕首,锋刃直入肺腑……

    “你……”见此情形,熊胜的剑,却是斩不下去了。

    高赦的匕首入腹很深,鲜血淋漓,嘴角也渗出了血,他惨笑道:“我临行时,曾有幸看过孙子所书兵法,其中用间有五,因间、内间、反间、生间、死间!”

    “此行,乃死间!”

    “死间,好,好一个死间义士!”鸟之将亡,其鸣也哀,熊胜狠狠地将剑扔到一边,仰天长叹,不再看高赦。

    “主君,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主君了……死间者抱必死之心,毕其命,而能成其事,我已下决心,间君以弱楚国,弱楚国时,身必死!临死之前,岂敢再欺瞒于主君?高赦的这一生,都用来报答赵侯之恩,对于主君的知遇之恩,只能死后在黄泉下做牛马奴婢来报答了……”

    言罢,高赦竟气绝而亡……

    许久之后,高赦尸身已经冰凉,熊胜才叹息道:“当年孙子曾经在子胥家中,细数用间之法,曾总结过,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

    “如今,是得加上一句了,楚之分也,高赦在郢!”

    摇了摇头后,熊胜下令道:“来人,以士之礼,葬之于城中……”

    熊胜没有心思去摧残高赦的尸体泄愤,他现在只感觉自己遭到了全世界的背叛,头晕目眩。这场他意气风发,赌上了无数人性命乃至于楚国社稷存亡的变法和反叛,到头来不过是赵无恤尽在掌中的棋子。

    如今,既然高赦也说了,面前只有两条路,无论哪一条都是个死,他当如此抉择?是在郢都里等死,等着被宿敌叶公和楚王五马分尸,亦或是干脆投靠赵国,彻底做毁灭楚国的千古罪人。

    在章华台上踱步许久后,偶然间的放目远眺后,熊胜目光透出一股狠劲,他已然下定了决心!

    “高赦,你错了……前路,不止两条!”

    ……

    数日后,季春三月,传闻叶公的大军已经过了蓝邑,即将兵临郢都,郢都内依靠投诚纳粮的楚国贵族们纷纷弹冠相庆。他们明面上配合着熊胜,称呼他为大王,要金纳金,要粮纳粮,实则早就计划着等叶公抵达时,突然发难,里应外合光复郢都了!

    然而这个计划还来不及实施,这天一大早,熊胜突然派遣他的亲信兵卒,将城内的数十家贵族统统抓起来,押到了汉水之滨,说是要在这里举行祭祀,誓师去迎战叶公。

    “祭祀,祭祀怎么会选这等污秽之地?”

    郢都的码头十分纷乱,因为长期未能恢复秩序,在一些排水沟的周围,垃圾已经堆成了堆。每天都有几个守码头的人过来用耙子把这些垃圾一直推进汉水里去,但是这些垃圾如此之多,以至于根本无法被水流冲干净,它们成了码头下面的淤泥。谁知道淤泥里面有些什么,尸体、残船、渔网,河流最肮脏的地方,便是流经繁华闹市的段落。

    如今,站在这一段肮脏的河道旁,虽然楚国内乱未熄,但依然锦衣玉食的楚国贵族们捏着鼻子,满脸嫌弃。他们也知道今日熊胜来者不善,有些人瑟瑟发抖,想要离开这片肮脏的河岸,却被兵卒用戈矛逼退回去。

    一直从早晨等到中午太阳酷烈的时分,贵族们饥肠辘辘之际,熊胜终于出现了,披挂甲胄,果然一副即将誓师出征的装扮。

    他似乎已经从高赦背叛的打击中清醒过来,冷冷地扫视肮脏河岸上的楚国贵族们,用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说道:“郢都楚国公族繁盛,骄侈成俗,汝等虽明面上臣服于我,实则一直在与叶公暗通款曲,图谋作乱,以为我当真不知!?”

    郢都贵族们愕然,顿时叽叽喳喳地闹成一团,有的努力自述,也有的气不过,索性承认了,还大骂熊胜,说他时日无多,还是速速投降,还能留一个全尸。

    熊胜大声叱责道:“我固然有导致楚国内乱的大罪,但楚国之卑弱丧乱,源头都是因为汝等的贪婪暴虐,上逼主,下虐民,个个该死。”

    河岸上一片哗然,有人疾呼道:”冤枉,大王,我家与别家不同,是真心臣服!”

    也有人威胁:“熊胜!你杀了老朽,老朽的儿子便会立刻投靠叶公!”

    更有人唾骂:“纵然杀了吾等祭旗誓师,但熊胜小竖子去与叶公决战,也必死无疑!”

    “谁说我要去与叶公决死?”熊胜哈哈大笑起来。

    他再也不用考虑如何让这些贵族臣服于自己了,再也不必考虑如何赢得内战了。

    他,终于可以直面自己的对错与野心了。

    “我听信贼人之言,割裂楚国,杀令尹、司马,使得楚国卑弱,即将面临赵国大军来伐,楚国社稷或许不保,倘若如此,吾罪万死不赎。但我既不能落入沈诸梁之手,死无全尸;更不甘心继续做赵无恤的棋子,做他的狗!”

    “思来想去,楚国要想在赵国的大军下保全下来,首先,内战必须停止,其次,便是要先杀光汝等这些蠹虫!今日,便全当是给楚王章和叶公帮一个忙罢。大江涤荡,泥沙俱下,滔滔水流里,总会有泥沙沉积,堵塞河道,只有不断清理冲刷,才能重新得到一条干干净净,蓬勃生机的清流!”

    言罢,熊胜以入郢以来前所未有的决心,下令道:“二三子,尽杀之!”

    登时,熊胜仅剩那2000余忠心耿耿的“楚武卒”将河岸上的贵族包围,纵兵大杀。刀劈斧砍,飞矢交加,一时间哭喊阵阵,血流成溪,汇入汉水。

    是日,上至王孙,下至小邑主,郢都的数百名贵族,不分良奸,无一幸免,都葬身于江鱼之腹……

    汉水潺潺南流,不因任何事停止,只是水流中,又多了许多渣滓泥沙。

    就在“汉滨之变”后三日,叶公大军已经抵达郢都城郊时,准备展开进攻,但前锋探哨却愕然发现,整个郢都已经去武装化,城门大开,三老与国人们纷纷出来迎接王师,并诉说前几日在汉滨发生的可怕事件。

    “叛贼熊胜何在?”叶公的前锋,司马子期之子公孙宁咬牙切齿地问道。

    “走了,他已经走了。”三老如此复述……

    此时此刻,利用入郢时的那些船只,熊胜带着他的残部,和少部分震撼于汉滨之变,害怕贵族们回来清算的楚国无业士人、恶少年,一万余人沿着汉水南下。

    他放弃了郢都,避离叶公锋芒,在高赦说出实情后,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的熊胜,已经没了再战下去的理由,楚国,不能再在内战中流血了。

    在抵达长江后,熊胜没有选择顺江而下,去投靠赵无恤,而是到了大江的南岸,进入一片荒莽的沅湘流域,遂不知所踪……

    许多年后,一首歌谣,道尽了这次失败者的血泪远征。

    “滔滔季春,草木莽莽。伤怀永哀,汩徂南土。”

    “浩浩沅湘,分流汩兮。脩路幽蔽,道远忽兮。”

    《史记.楚世家》载:“白胜败于郢,不得东出,率余部数千,渡江南窜,为楚江南诸县公所阻,不得入长沙。遂溯沅水而上,过黔中,入西南夷,至滇池。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僚、僰群长居之,胜遂以兵威定之,乃以其众王滇,仍号楚国,因滇在西南夷,故称西楚。胜王滇十年,灭劳洸、靡莫,破昆明夷,遂霸南中,又十年而卒,后人尊之为……西楚霸王!”

    PS:忘了件事,本来还想给西迁的秦伯子棘上一个“逐日者”的称号,想想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