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翼小说网 > 画爱为牢 > 第20章 爱的仓位(1)

第20章 爱的仓位(1)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天翼小说网 www.ty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简银河回到枫林绿都,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她走到翠微居楼下,看见那扇窗口亮着的灯。纪南回来了。

    她进屋的时候,纪南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手里端着小半杯红酒。他们视线相交,她对他牵了牵唇角,转身朝楼上走。

    “银河。”

    她回过头,看见他一脸冷漠地看着她。

    “嗯?”

    “我等你很久了。”纪南说完朝简银河走过来。她这才看清他眼中的红血丝以及青黑的眼圈。

    “不好意思。”

    “你不舒服?”他察觉到她的疲倦和虚弱。

    简银河摇摇头,不想多说一句。她真希望他们处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空间里,彼此没有任何重叠。她刚刚面对完溪文,现在已经筋疲力尽,所有的情感和情绪都掏空了,半点不剩。

    “你很憔悴。”纪南说。

    简银河回过头来,“有点儿累而已。”

    “过两天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他在征求她意见吗?还是在为昨晚的粗暴行为做一个缓和?

    “去哪里?”简银河问。

    “去医院。陪我去见一个人。”

    “好。”她对于在这座房子里发生的任何事都已经抱有一种无谓的态度,陪他去哪里,去见谁又何妨?

    “你……”他顿了顿,“你好好休息吧。”他说完转身回到沙发里。简银河没有表情地转身上了楼。他觉得她好像整个人淡了下来,情绪、喜怒都消失了似的,整个人都失魂了。昨晚他的粗暴行为让他一整天坐立不安。他也曾经没有出息地认为,总有一天她会爱他,认定他。在她面前,他差点儿忘了所有自尊。在她面前,他觉得对不住她,就会忘了要自尊。一个简银河,要把他常年积聚起来的冷静和克制都消磨掉吗?

    带她去看父亲,是临时的主意。他父亲在上个月出狱,他今天带他去做身体检查,才知道父亲已经患了癌症。纪学远说:“癌症也是病,是病就会死人,是病也可以被治好。”纪南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帮父亲办完住院手续,从医院出来的那一瞬间,盛夏的烈日照在他身上,晒得他刺痛,他被晒得流了几行泪。

    纪学远常说,成年人的人生里没有“容易”二字。从得知父亲患癌症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就想起这句话来。

    夜浓浓的一片,罩在窗外。纪南透过半面掀起来的窗帘,看到外面夜空的几颗星星,他头一次感到孤独。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气顺着喉腔来到肺里,晕成一团更浓重的冷寂。

    几天后,简银河去了一次羽青上班的酒吧。

    当时羽青看到简银河进来,吃了一惊,“银河?”

    简银河找了个吧台的位置坐在羽青对面,“羽青,对不起,我早该来看你的。”

    “我去跟老板请个假,咱好好聊聊。”

    “不用了,羽青,”简银河拉住她,“我坐坐就走。”

    “那可不行,我去请假。”

    “帮我调一杯椰林飘香吧,我想喝点儿酒。”她拉住羽青。

    羽青皱皱鼻子,转过身来问:“你真的想喝?”

    “嗯。”

    羽青一边取酒具,一边说:“以前你来我这里,从不主动要酒喝的。”

    “以前工作压力大嘛。”

    “现在呢?”羽青手里的动作停住,一脸认真,“以前你活得有目标有理想。现在你的生活消极,你才会要酒喝。”

    “我哪有消极。”简银河淡淡地笑。

    羽青叹口气,“唉,你从不说实话。”她往酒杯里倒了大半杯朗姆酒,看简银河一眼,“我知道你想麻痹自己,但是只准喝一杯。”

    “你想到哪里去了。买醉多幼稚。”她早已过了那个年纪。

    “这就好。”羽青三下五除二调好一杯椰林飘香,放在简银河面前。这时有客人招呼她过去调酒。“银河,我去去就来。”

    那客人要了三杯龙舌兰,是一个年轻女子。酒吧里灯光昏暗,舞台中央的男歌手唱着奄奄一息的爵士,正适合男男女女黯然神伤或以泪洗愁。

    羽青调好酒,过来伏在吧台上对简银河说:“你看到没有,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找我买醉,大多数是年轻女孩。”

    简银河转头看了看那个喝烈性酒的女孩子,她一身黑色长裙,年轻稚嫩的面孔,乖巧的长直发,妖冶的妆容掩不住面孔里透出来的柔软气,紧皱的眉头有说不出的哀怨。简银河想,她大概几岁?也许就二十吧。买醉的事每天都在成千上万的失意者身上发生,人在脆弱无助的时候都想依赖酒精,仿佛只要烂醉就可以解决一切痛苦。她也有过一醉方休的念头,但转眼又觉稚气。如今,除了时间,她没有别的麻醉剂。

    “银河,你真打算住在纪南家里了吗?”羽青进入正题。

    “暂时只能这样。”

    “那……你真的能彻底放下溪文?”

    “我早就放下了,不是吗?”简银河违心地笑。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这种个性。”羽青是那种悲喜都要痛快挥洒的人,最看不得简银河的内敛,什么都要藏在心里面。

    简银河喝完那杯鸡尾酒,对羽青称赞道:“回味无穷。你的技术又进步了。”

    羽青却见不得她强颜欢笑,“银河,叫我说你什么好呢……我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结果。这些事原本不该你承受的……”

    “羽青,”简银河打断她,“我今天来,只是来喝点儿酒。”她低下头,尽量让快要滚出眼眶的泪水不被羽青看见。

    “还记得阿明吗?”羽青体贴地扯开话题。

    “阿明?”简银河恍惚记得听羽青提到过,应该是她某个时候的男朋友。

    “我俩昨天复合了。”

    简银河对阿明毫不了解,而羽青也不曾提过关于阿明的任何事。她既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也不知道他们曾经分开过。

    此时羽青脸上露出一派小女人的柔情,“银河,他对我很好。”她是认真了。

    “羽青,我真为你开心。”简银河说,“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

    “他最近经常出差,等他回来再介绍给你。”羽青笑了笑,“我以前太野了,是阿明让我想要安定的。其实再野的人,也会想安定。”

    “多好。这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人生轨迹。”

    羽青却问了一句:“那你呢,简银河?”

    简银河的笑容僵在嘴角。人人过的都是人生,她的却不像。她的生命格局被迫迂回深刻,先是溪文,再是纪南,上天用一种戏弄的手法来完成这种深刻。羽青一语中的,人永远会想要在安定中寻找终极依赖,一切的迂回都是为了最后的安定。而她的迂回,却像一条有去无回的曲线,没有终点。

    告别羽青以后,简银河又去了一个咖啡馆,坐到深夜,服务生告诉她要打烊了,她才想起时间不早,该回去了。

    过了几天,纪南才又回来,带着简银河去了他父亲住的医院。

    简银河走进病房的时候,看见纪学远的面孔,从他们无比相似的眉眼和鼻梁,她判断出他是纪南的父亲。她很诧异,因为她从没想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纪南那里其实那么正式。

    纪南对父亲说:“爸,这是简银河。”

    “哦,你就是简银河。”纪学远从床上坐起来,笑容里有种慈父般的满足。

    简银河忽然有点儿发窘,看来纪南早就跟他父亲提过她,也提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原以为她只是纪南金屋藏娇的其中一个情人,但她没想到,他认真了,令她措手不及。

    她微微颔首,“伯父,您好。”

    纪学远回头对纪南说:“纪南,你总算是让我一颗心落地了。三十好几的人了,总不能一直这样过。早该带这么漂亮的儿媳妇来见我了。”

    一席话说得简银河发窘,她看看纪南,他仍旧是一脸的轻松,只是微笑着应和他父亲。完全是一场儿媳妇见公婆的温馨场面,她真有点儿吃不消。

    “银河,”纪学远直接省掉了简银河的姓,“听纪南说,你是设计师?”

    “哦,是的。”简银河尴尬地回答。

    “纪南跟我讲过,说你相当有才华。”

    “他过奖了。”他还讲过什么?

    纪学远笑得越发满足,“他之前跟我说,你漂亮,人也善良,气质独特,是他从没遇到过的好女孩。你不知道,你是他长了这三十几岁头一次跟我提到的女孩子,还这么上心。”

    简银河怔了怔,纪南的“认定”让他手足无措。她只敷衍地回答:“我哪有那么好。”

    “纪南从小是个愣头青,不开窍,性格也不大好,恐怕不讨女孩子欢心。他这个性子,有时候生硬了些,希望你不要太和他计较。”

    简银河在纪学远的眉间看到了和纪南一样的东西,冷静、克制和隐忍。上了年纪的人一旦患病,所有的精神和活力都消减大半,纪学远脸上的种种沧桑里,却还是透着一股消磨不去的锋芒。

    “银河,要是纪南对你不好,跟我讲,我来教训他。”

    “哪里,他……很好。”

    “爸,你今天感觉怎么样?”纪南想帮简银河打消尴尬。

    “好得很,心情好,身体自然精神。”纪学远爽朗一笑,“纪南,你跟简银河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也就最近几天的事。”纪南又岔开话题,“医院住得还习不习惯?不习惯的话我再找别的病房。”

    “医院不都这个样子嘛。”纪学远微微皱眉,“上个月你让我搬去富春路的房子住,我不想去,毕竟年纪大了还是想住老屋。现在老屋没得住了,只有住院。你要想我住得舒服,还是让我搬回老屋去好了。”

    “爸,这怎么行。”纪南知道他父亲是在闹老小孩脾气。

    “伯父,身体要紧。”简银河说。

    纪学远又是一笑,“知道你们孝顺。我十几年没见过世面,医院如今什么都是用电脑,各种新玩意,连窗帘都自动开关,我都快不习惯了。这不像人住的地方。”

    “爸,好好养病,其他的事不用管。”

    “今天真想喝两杯。”

    “医生交代,您不能喝酒。”

    “医院就是臭规矩多。”纪学远和风细雨地骂出一句,皱纹里闪动的全是喜悦。他问简银河:“纪南从前总是不细心,但我看你倒是个细腻的孩子,会不会觉得他太粗?”

    “一点儿也没有。”简银河笑了笑,“他其实很细心的。”她真觉得荒唐,这场戏她是不是演得有点儿过?是他父亲的衰弱苍凉,让她心底多了一份怜惜,她也愿意陪他演下去。

    纪南跟简银河在病床前陪了一个多小时,老父亲说有些倦了,让他们回去。其实他是胃痛又犯了,不愿让他们看到而已。他已经老了,半截身子已入土,尤其在经历了牢狱之后,那些病痛和死亡都看淡了太多,但他不愿让儿子看见半点。

    从医院出来,纪南载着简银河去了老唐的夜市摊。

    老唐依旧是那副热情憨直的笑脸,“纪南,这么早!——哟,这位不是……”

    “老唐,你好。”简银河说。

    “之前见过的嘛,简小姐。上次纪南一个人来喝酒,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老唐一副口无遮拦的样子。

    “说什么呢,老唐。”纪南打住他。

    老唐转向简银河说:“银河?简银河?我记性还不错吧?”

    “您记性真好。”简银河尴尬地应和道。

    “纪南心情不好就来我这儿,每次都喝醉了回去,我给他看车子——纪南,今天不准喝酒。”

    “老唐,我今天不喝酒。”

    老唐凑到纪南旁边小声说了一句,“和好啦?”

    “那么多废话……”纪南瞥他一眼,“上菜吧。”

    “好嘞!”老唐迅速闪进了柜台后面。

    简银河看着附近忙碌着的许多个老唐,他们个个红光满面,有一种快乐的富足。他们观念简单、生活粗粝,但却是幸福的,连一些苦都会在这种简单和粗粝当中消减于无形。街灯在周围投下陈旧的影子,纪南的侧脸在这样的灯光下显得不分明,他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简银河也跟着沉默。

    路边打闹的顽童把皮球踢到了纪南膝盖上,他才回过神。“银河。”他低低地喊她一声,“今天在医院,谢谢你。”

    “不用。”她不是配合他,是配合他父亲。

    “之前我常带我爸来这里。”那是在他父亲出狱之后,住院之前。

    “这里当然比那些餐厅要自在。”

    “我爸特别喜欢我陪他喝。以前十几岁的时候不懂事,常常叛逆,现在后悔了……人年纪大了,最怕病。”他恨不得病的是他自己。

    “等他病好之后,很多事都还来得及。”她说。

    他却苦苦一笑,没有再说话。医生连剩下多少日子都已经告诉他了,还有机会吗?只不过趁着人还没走,能做多少就是多少。他之前只知道父亲在狱中身体不大好,却不知道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除了自责,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们吃完饭离开的时候,夜色已经很重了。城市的车水马龙永远热闹,生老病死藏在一些角角落落,只有轮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才会叹一句:这就是人生。

    车里播着萨克斯曲,垂垂老矣的曲调。

    “谢谢你陪我。”纪南说。

    她看看他,没有回话。

    路灯的光从他侧脸滑过,车内的微光,映在他眉眼下的两泓深潭里。他们之间的沉默,让整个空间凝聚起来,夜色更浓。

    半晌,他再开口,“今天我爸说的,都是实话。”

    “嗯?”

    “我爸说的那些,是我的真实想法。”他两眼仍然直视前方,语气里似乎没有半点儿情绪。

    简银河顿时明白过来,他父亲说的话,说她“有才华,漂亮,人也善良,气质独特,是他从没遇到过的好女孩”。简银河轻轻叹了口气,他这样的“认定”,让她无所适从。难道他是认真的?但是,值得认真到不择手段吗?简银河始终不能原谅这点。

    她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两个低沉轻细的音节,“银河”。他说得很轻,她却捕捉到了。他这样刻意地拉近,让整个夜色浓重的空间里,徒然升起一丝暧昧氛围。

    “陪我去个地方吧。”他说。

    “嗯?”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转动方向盘,将车子开进了一环。她记得这条路,是她刚进恒中工作的时候,那天晚上他带她去桃源山庄,走的就是这条路。那晚她还在酒会上遇见了两年没见的钟溪文。当时她并不知道老天会如此戏弄她,把这么多遭遇加在她身上,如果她能预知,她一定不会去恒中,也不会跟这两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个再有交集。跟溪文,是太揪心,太累了;跟纪南,是用尽情绪,精疲力竭。

    车子顺着半山的公路一直开,两旁的树荫在车灯里快速往后退去,像一张张俯视着窥探的脸,在黑夜浓重的半山腰,让人心里发寒。简银河也没问纪南要到哪儿,她闭上眼听音响里的萨克斯吹得一片哀伤无力。

    纪南全程无话,他把CD机的唱片换了一张,里面传来一个60年代老男人的低吟,反复唱着“And I love you so,people ask me how……”他听了简直觉得歌词里的情绪不怀好意似的,正中他的心事。

    他把车开到一片开阔的山坡,底下就是山崖,再远处,是半片城市的盈盈灯火,饱含繁华与堕落。

    车子停了,老男人的声音还在低吟,旧时代的提琴旋律苍老,配合着山间夜色,有点儿时空交错之感。

    “不介意我抽支烟吧?”纪南问。

    “不介意。”

    纪南点了烟,深吸一口。四周的寂静让车子里的空间显得遗世独立,简银河很少看到纪南抽烟,此刻在他身上竟然看见一点儿孤寂的味道,夜色、香烟、老爵士,还有他杂乱的胡楂,让这种孤寂更显得有了存在感。

    抽完一支烟,纪南转头看着简银河,“谢谢你陪我。”

    “应该的。”陪他是分内的事,她没有任何好说的。

    他眼光看着她,在不足半米的距离内,他的深邃眼光不着痕迹地将她笼罩住,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点儿莫名的不自在。她干脆转过脸去看窗外,但仍旧能在玻璃窗上清楚地看见他的表情:认真,无奈,以及带着某种祈求。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他说。

    简银河转过来,旋即对上纪南的视线,昏黄的灯光使他的面孔显出憔悴的味道,他更像是在祈求她用点儿正常情绪来面对他。

    半晌,简银河平静地说:“我没有那么恨你。”她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窗外一片浓黑。她心里一片疲惫一片荒凉,丝毫没有跟他谈话的情绪。

    “其实都没关系。”纪南终于挪开目光,将视线投射到前面山下的城市灯火里去,“你恨不恨我,都没关系。”

    简银河稍稍转过脸,依旧没有接话。

    “我爸是真心喜欢你。”他停了两秒又说,“我也是。”

    他的话叫她又一震,这算什么?是某种层面上的表白或承诺吗?她不怀疑他的真心,但她有点儿难以招架。她居然觉得此时的他有些脆弱,有些缺乏依赖。

    “你爸爸他……为什么住院?”她转移了话题。她不好直接问,你爸爸得了什么病。

    “胃癌。”他眼睛直看着前面,表情和语气都是冷淡的,没有起伏。

    简银河心里一沉,她看着他侧脸的平静棱角,再没法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