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翼小说网 > 女帝师(全集) > 第37章 女帝师一(37)

第37章 女帝师一(37)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天翼小说网 www.ty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远远只见桓仙寻了过来。周贵妃微笑道:“朱大人年纪虽小,却素来练达。闲时不妨多去历星楼,好好宽解慎媛。”

    我甚是感激,屈膝道:“谢娘娘关怀。”眼见她与桓仙消失在西南角门,我方才慢慢踱回长宁宫。

    午膳后,我搬了椅子在廊下坐着,不知不觉打起盹。忽觉有人拿了一幅衣物覆在我身上,睁眼一看,却是芳馨提着一张薄被。我忙坐起来,掠一掠鬓发道:“竟然睡着了。”

    芳馨笑道:“姑娘若是累了,就进去歇息。”

    我笑道:“我已醒了。姑姑坐。”

    芳馨告罪坐下,又道:“姑娘自从益园回来,便似有心事一般,不知能否说与奴婢知晓。”

    檐外碧空如洗,飞云渡阙无声。我叹道:“废后之事,贵妃与谋。身处天家富贵,争权夺势的心亦不比慎媛少。然而她又说,她年少时的愿望是与姐姐一起结庐于山水之间,似乎又向往天然。我有些糊涂了,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芳馨笑道:“奴婢在宫中多年,只觉周贵妃向来温柔平和,连大声说过一句话都不曾,对宫人多有恩惠,且向来不与皇后相争。姑娘若问奴婢,奴婢只能说——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废后之事,终究出自圣意。”

    我思忖片刻,道:“贵妃特意留住我,难道是暗示我,她不愿与慎媛相争?”

    芳馨道:“争与不争,都是末节,圣意才最要紧。”

    我心头一松,抬足虚踢两下,笑道:“也好。惟愿今后大家相处无事,二殿下能早日成才。我尽了职责,也能平安出宫。”

    芳馨笑道:“姑娘才升了官,便又想着出宫了,莫不是嫌陛下封的官小么?”

    我笑道:“我的魂都要吓掉了,姑姑还只管笑我。”

    忽见象牙白裙裾一闪,锦素扶着若兰的手走进长宁宫,笑盈盈道:“什么事那么可笑?也说与我听听?”我忙站起身来,拉了她的手道:“妹妹别听姑姑胡说,她们别的不会,单会编排我。”说着请锦素坐在我适才用过的椅子上,我坐了芳馨的位子。“这会儿正犯困,妹妹来得正好。又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情,快说与我听听。”

    锦素神色一黯:“我哪里还有什么新鲜有趣的说呢?再不敢乱说了。”

    我忙推她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从今以后,不准你在我这里说赌气的歪话。”

    锦素扁扁嘴道:“是妹妹的不是,以后再不说了。”

    不一时绿萼沏了茶来,我俩方携手入殿。锦素站在案前随手翻看我近日的画作,一面笑道:“姐姐画得越来越好了。”说着抽出一张宫装少女图,双手端起打量许久,忽然面色一沉,似是想起什么,便向身后的若兰道:“你和红芯她们玩儿去吧。”若兰巴不得一声,笑嘻嘻地出去找红芯。绿萼见若兰出去了,亦默默躬身退出。

    我见她面色郑重,不觉好奇道:“妹妹有何要事?”

    锦素道:“看到这些画,便想起当初与乳母王氏合谋、在废后面前告发姐姐绘了周贵妃肖像的那个人。这人究竟是谁,不知姐姐可曾查明?”

    王氏出宫已久,此事又涉及锦素的宫人,因此我刻意淡忘:“王氏已然出宫,我再没查问过。难道妹妹已有了头绪?”

    窗外暖阳澄澈,铜晷如山岿立,院中的红梅换成了几缸小柏。针叶如玉,滴翠如脂,值此严寒,依旧苍苍如夏。锦素缓缓走到门口,对着阳光细赏图画,复又望向庭院中的小树,却不答我的话,只是问道:“前些日子我来姐姐这里,明明见到是几缸子红梅,怎的换成了柏树?”

    我笑道:“柏树欺霜傲雪,素为百木之长,可养浩然正气,主兆长寿不朽。且古人曾云: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59]。可见这柏树还是多情之树。既有正气,又多情,故此我让花房送了些来。”

    锦素缓缓道:“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凌霜弥茂。[60]怨不得姐姐喜欢松柏。”

    我一笑:“我见永和宫中有两株积年的银杏,心中颇为钦羡,奈何长宁宫没有土,种不得大树。好容易得了这四缸翠柏,妹妹也来笑我。”

    锦素端立门首凝望片刻,忽又拾起话头:“当初王氏在废后面前告发姐姐,究竟姐姐是如何取信于废后,又如何驱赶王氏出宫的?后又如何说服废后留住我的官位?妹妹一直很好奇,不知能否赐告一二?”

    【第二十五节 女为君子】

    我借温氏的机敏驱逐了王氏,又借易珠的野心惩治了杜衡。温氏对锦素颇有助益,杜衡更是锦素的母亲。如此说来,我甚是对不住锦素。然而我毕竟是二皇子的侍读,纵不能逆取,亦当顺守。此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我笑道:“事过境迁,何必再提?”

    锦素道:“姐姐当初不追究,是不愿在我与史易珠之间左右为难,可如今史易珠已出宫,姐姐就没有一丝怀疑么?”

    我失笑。看来锦素至今不知,永和宫曾有一个宫女来向王氏报讯。或许杜衡知道锦素与我交好,不欲女儿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以至于锦素至今以为是史易珠告发了我为周贵妃绘像之事。杜衡离开女儿时,或许想过将真相告诉她。然而一想到她将独自面对这个险恶的后宫,愚蠢本分一些,至少能挣出一条性命。

    锦素问得越蠢,杜衡的苦心便越动人。

    几个小丫头坐在柏树旁打盹,绿萼捧了一盘子新炒的瓜子出来,娇声唤起众人。一时莺声燕语,好不聒噪。我心情大好:“史易珠既已出宫,还有什么可怀疑、可追究的?做人究竟要往前看才是。”

    锦素一怔:“姐姐所言甚是。”

    我笑道:“我亦有一事不明,正好请教妹妹。妹妹尚且年幼,为何周贵妃会差遣妹妹去文澜阁起居院抄阅内史?”

    锦素叹道:“我就知道姐姐总有一天会问我。不瞒姐姐,我听见贵妃与桓仙姑姑说起此事,特意苦求贵妃让我去的。我说我会变幻各种字体,最适宜伪造文书。我求了许久,贵妃方才应允。”

    我叹道:“夫子有云:危邦不入,乱邦不居。[61]帝后妃嫔之间的糊涂账,妹妹何必参与?万一漏了破绽,妹妹岂不成了替罪羔羊?”

    锦素道:“姐姐自己都是痴人,又怎说我?”

    我不解道:“痴人?”

    锦素道:“我早已知会过姐姐,但陛下私下询问时,姐姐还是据实以告,不肯顺应圣意。如此刚直,岂非痴人?”

    我奇道:“这事我从未提过,妹妹是如何得知的?”

    锦素笑道:“圣上说与贵妃听的,我自然就知道了。陛下说,自从废后倒了,素日仰仗她恩典的人中,也只有姐姐天天去看望她,可见姐姐是个有情义的诚实人。故此贵妃谏言,说废后倒了,恐宫人瞧低了二殿下和姐姐。殿下封王还早,可先升姐姐为女史。”

    我毫不意外:“原来如此。”

    锦素道:“姐姐素来洞悉万事,妹妹自愧不如。想来姐姐也还记得,我母亲是怎样惨死在掖庭狱的。妹妹实在心有不甘,方才如此。”

    我冷冷道:“你这是向慎媛复仇么?!”

    锦素微一苦笑:“难道我不应该为母亲报仇么?”

    我叹道:“妹妹自幼读圣贤之书,岂不知仁为何物?为何要让自己行此不仁之事?”

    锦素冷笑道:“姐姐是嫌我这不仁之人,污了姐姐的地么?”

    我忙道:“妹妹多心了,我并无此意。”

    锦素道:“我五岁便随母亲进宫服役。因为我们是罪属,母亲只能做些最低贱最劳累的活。可她无论如何劳累,却从不忘记教我念书,督促我练字,为求在宫中好好活下去。母亲向来与人为善,又肯委屈自己。有一个姑姑嫉妒母亲有些学识,又肯花心力教我念书,有一阵子总是让母亲每日多做一个时辰,连茶饭也是最后才给吃。我天天守在屋里,不敢出去。可母亲总是迟归,我便常常饿肚子。即便如此,母亲也从未在我面前抱怨过一句。后来那位姑姑出宫去了,母亲的日子才好过起来。”说着流泪不止,“或许在众人眼中,我母亲只是一个哨探各宫消息的侫奴。可我知道,她都是为了我!是我错信了人,是我害了母亲!可那废后也甚是可恶,人人都可赦过,为何独我母亲不行?!我母亲便是那个替罪羔羊么?!”说罢双目通红,神色激愤,甚是骇人。

    我忙掏出帕子为她拭泪,她却躲开我,独自向隅而泣。我歉然道:“是我不好,不该以圣贤书上的迂腐论调劝妹妹。妹妹的痛,我能明白。”

    锦素这才慢慢止住哭泣,良久方回身道:“锦素如今没了母亲,只能将心事说与姐姐听。在这宫里,姐姐是我最亲的人了。不知姐姐肯不肯认下我这个妹妹?”

    我肃容道:“求之不得。你没了母亲,我的母亲便是你的母亲,我还有亲姐弟,也是你的姐弟。你若诚心愿意做我的妹妹,须得应承我,日后再不可如此行事。你能答应我么?”

    锦素道:“我答应姐姐。”

    我微微一笑:“好。从此以后,你是我的亲妹妹。”

    芳馨在一旁笑道:“两位殿下是亲兄弟,两位大人又认了亲姐妹,当真是一桩佳事。”

    我嗔道:“只顾着笑!还不打水来服侍于大人梳洗?”

    芳馨笑道:“奴婢只顾着高兴,竟忘记了。”说罢忙唤人进来服侍。

    净过面,锦素推说高显午歇醒来,匆匆告辞回宫。我心下恻然,不禁长叹一声:“这深宫是非,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是我失察了。”

    芳馨添了新茶,一面笑道:“奴婢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我笑道:“姑姑又要当我的一言之师了。”

    芳馨道:“不敢。奴婢倒是觉得,深宫虽有是非,可圣上与贵妃算是极其仁慈的了。至于于大人,并非深宫是非改变了她,恐怕她本来便是这样的性子。”

    “姑姑何出此言?”

    芳馨道:“姑娘常说,于大人与姑娘都是奴籍出身,故此相互怜惜,成为姐妹。可依奴婢看,同是为奴,命运却有不同。于姑娘自小便在宫中受尽白眼,身世堪怜。但姑娘身为长公主府的总管之女,又得长公主垂怜,境况自是宽裕不少。故此姑娘素来宽和,于大人就未免心窄了些。”

    这话倒也新奇。“我若与她易地而处,也未必就比她行得正。唯自正,方能正人。”说着想起杜衡之死,不禁自嘲,“我也只好努力自正。”

    芳馨一笑:“太后说,姑娘是女中君子,果然不错。”

    我笑道:“孔夫子说,‘女为君子儒’[62]。虽是女子,也当努力做个君子。”

    七八日后,待慎媛好转,我这才敢带高曜前去看望。果见慎媛妆扮一新,精神甚好。高曜喜不自胜,一头扑进慎媛怀中,娇嗔道:“儿臣可想母亲了。”

    慎媛穿一件淡紫地白杜鹃锦衣,外罩织锦氅衣,发间星点玉饰,甚是淡雅。我忙行礼问安,一面笑道:“还在屋里,便穿上了氅衣,娘娘这是要出门么?”

    慎媛道:“病了这些日子,早该去向皇太后请安了。再说,也该预备着迁宫了。”

    我欣慰道:“粲英宫是个好去处,离长宁宫很近,别说只是暂住,便是永远住下,想来太后与贵妃也是肯的。”

    慎媛摇头道:“说好只是因整修历星楼方才去粲英宫暂住。既是我自请住在历星楼,便不能食言。贵妃的恩典,我领不起。”

    我双颊一热:“臣女失言。”

    慎媛笑道:“何必如此拘谨?我并没有怪你。”说罢打开紫檀木雕花妆奁,取出那支赤金红宝石蝴蝶簪,“这支簪子还是由你保管。”

    我躬身接过,微微一笑:“娘娘必是想通了。”

    慎媛道:“既没勇气再寻死,便得好好活着。走吧,随我一道去济慈宫。”

    我忙道:“娘娘的病还没有痊愈,何必急着去请安?便是晚些去,太后也不会怪罪的。”

    慎媛怅然:“今天熙平长公主一早就进宫了。自从陛下回朝,她就再没来过,我心里总还有些念着她。在济慈宫见一面,也是故人之情。”

    我笑道:“长公主殿下不进宫,是因为陛下在朝中肃清骁王党的缘故。殿下须得避嫌。”

    慎媛一怔,恍然道:“是。想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忽听高曜扯着慎媛的袖子道:“母亲快走吧,去晚了,就不能看见皇祖母舞剑了!”

    慎媛拉起高曜的小手,展颜一笑:“好。这就走。”

    天色阴沉,北风如刀。慎媛却始终含笑,如寒夜里的莹莹白梅,又如雪后的清冷日光。我知道她只是希望自己坚强起来,却不知她这一回又能支撑多久。好在她今日尚肯善待自己,来日之事,只好待来日再忧愁。

    宫人进殿禀报,我和慎媛立在檐下等候觐见。忽闻西偏殿传来一阵轻笑,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儿臣可不要皇兄来赐婚。母后不能再让皇兄如此胡作非为了!”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太后笑道:“又胡说了!若让你皇兄听见了,定要治你的罪!”

    又听宫人道:“启禀太后,慎媛娘娘、二殿下和朱大人来了,现在外候着。”

    太后笑道:“请进来吧。”

    一进殿,座中一个二十来岁的高大青年便站起身来向慎媛深深一拜:“臣弟思谊拜见皇嫂。”未待慎媛开口,他便直起身子道:“听闻皇嫂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慎媛面色通红,慌忙后退避礼,险些撞在侍立的宫人身上。好一会儿方站稳回礼,“慎媛裘氏,参见王爷。旧日称呼,王爷不可再用,妾愧不敢当。”

    昌平郡王高思谊身材高大,肤色黝黑。他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双目炯炯,剑眉斜刺入鬓,显得凌厉非常。他与京城中养尊处优的皇帝与睿平郡王虽是同胞,容貌却迥异。皇帝高思谚和睿平郡王高思诚都偏阴柔文弱,容貌气质更像太后。而这位久居西北边境的昌平郡王高思谊可称得上相貌堂堂,想必肖似太祖高元靖。他一袭牙白色金丝五蟒袍,腰间坠一柄青玉刀。金蟒灿然生光,似欲腾空飞起。他的威势,潜龙在渊,莫可逼视。

    高思谊的目中满是哀悯柔光:“不过是一句称谓罢了,皇嫂何必在意。”说着又向我抱拳道,“这位便是朱大人吧,小王有礼了。”我忙还礼。他又转头向太后道:“儿臣还想去看望渊大姐姐和升平妹妹,容儿臣少陪,待午时再来母后宫中领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