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翼小说网 > 芜凰 > 第49章 绝命之日

第49章 绝命之日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天翼小说网 www.ty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芜歌最后也没能说服三哥和六哥。徐府的女眷并未关押在天牢。芜歌既没见到徐家的女眷,也没能见到庆之。

    嫂嫂刘芙蓉早已不在司空府了,被刘义隆接进了宫里。

    芜歌暂且还不想进宫,便宿进了官驿。

    “打听到了吗?”芜歌问。

    十七道:“女眷都还关押在京兆尹衙门的女囚牢里。不过,上峰有令,不许探监。”

    芜歌又转问心一:“兰陵潘氏那里情况如何?可有转圜的余地。”

    心一微微摇头:“官兵围了潘氏大宅,已有月余,族里早有动荡。”他看着芜歌,目光有些哀戚:“你的舅父被免了族长之职,且有中风之兆。我本想入宅子为他医治的,但把守的官兵不允。我怕你等得着急,只好回建康与你汇合。”

    芜歌深吸一气,唏嘘道:“树倒猢狲散,原是早就预料到的。接管潘氏的是何人?”

    “三房潘文朗。”

    芜歌冷笑:“潘文朗才及冠几年,竟当了潘氏的族长?刘义隆果然好手段,竖起一个傀儡,就夺了南方六省的粮道。”

    她的心很冷。那年,她随母亲去兰陵看望病重的外祖父。阿车说,不放心她,一定要随行护她。十三岁的她,情窦初开,天真不谙世事,一路有阿车随行,虽忧心外祖的病情,心底却像偷吃了蜜一般甜。

    也就是那年,阿车认识了潘文郎在内的一众表兄弟。他与他们相谈甚欢,称兄道弟。芜歌原以为那是阿车爱屋及乌,却不料早在那时,那个心机深沉的人已经布好了今日这盘棋。

    父亲如何能不输啊。

    “我要进宫。”芜歌忽地起身。一旦粮道被夺,徐府一众人的性命便堪忧了。她虽不想踏足建康宫,却是不得不去了。

    十七诧异:“现在?可天眼看就要黑了。”

    腊月,天黑得特别早。芜歌拆下脱臼手肘上缠绕的绷带,裹上披风,拿起桌案上的软鞭,便作势要走:“时不我待,我必须立刻见到嫂嫂。”

    建康宫,云龙门。

    芜歌哪怕是一身玄色男装打扮,守门的侍卫竟也认出了她,虽是诧异万分,却并未阻拦。

    宫门的侍卫都知晓,皇上登基之初就曾下过口谕,徐司空府的嫡小姐,可无诏,自由在宫门通行。

    心一是男眷,自然被拦在了宫门外。

    “阿芜,当心。”从平城回来,心一就知晓,这个女子想做什么,他都唯有默然支持。他阻不了她了,也不该阻她。

    “嗯。”芜歌回眸,笑了笑,“哥哥就是此处等我吧。”

    心一不知为何听到这句称呼,心底泛出酸涩的痛楚来。他点头,习惯使然地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芜歌一路很顺利,不过一炷香功夫就到了富阳公主出嫁时居住的瑞雪殿。

    富阳公主听闻来人自报是徐家小姑,几乎是跌撞着奔出内殿的。

    四目相对,芙蓉讶在当场。她捂着嘴,眸子睁得滚圆,一脸不可置信。

    “嫂嫂,是我。”芜歌笑了笑。她着的是男装,故而并没行女子的福礼。

    “芷歌?”芙蓉的泪刷了下来。她奔上前,一把拽住芜歌的双臂,摇了摇:“真是你?你你没死?”

    芜歌的笑敛了去,声音很清淡:“徐芷歌死了。阿芜还活着,以后阿芜就是哥哥嫂嫂的妹妹。”

    芙蓉近来思虑过重,双眸深陷,憔悴不堪。她搂住芜歌哭出了声:“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这些日子,我一个亲人都没见到,芷歌,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怕。我好怕啊。”

    养尊处优的公主,遭遇夫家变故,使劲了全部气力,求也求了,争也争了,却连夫君一面都见不上。除了没日没夜地搂着一双儿女护在膝下,什么都做不了。芙蓉自觉都快要疯了。

    此时,见小姑子回来了,她像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芜歌伸手抚了抚芙蓉的后背:“嫂嫂,徐家如今就剩你我了。你要坚强。”

    芙蓉的身子僵了僵。她抬眸,泪眼朦胧:“好。你说,我该怎么做,我都做。”

    芜歌抬手为她拭泪:“我见到哥哥了。”

    芙蓉的身子震了震,一把揪住芜歌:“乔之他怎么样?啊?”

    芜歌从袖口抽出那封信来,递了过去。

    芙蓉颤抖着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拆开,可只一眼,泪便喷薄。她颤抖着:“不,不可能!不——”

    芜歌打断她:“嫂嫂,你该签了这封和离书。”

    “不可能!我说过要与他同生共死,我绝不会签的!”

    “你死了,小乐儿和齐哥儿怎么办?”芜歌的伤悲早不是眼泪了,悉数都化作清冷刺骨的话语,“哥哥让我跟你说,惊鸿一瞥,一见倾心,是真的。他希望一双孩儿能改姓,希望你能安好。这是他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了。”

    芙蓉瘫倒在地上,痛不欲生地哭嚎:“不,不。”

    芜歌站着,悲悯地看着她:“和离书,嫂嫂好生收好吧,这是小乐儿和齐哥儿的性命,望嫂嫂以大局为重。我先走了,嫂嫂保重。”她说完,便转身离去。

    “你站住!”芙蓉对着她的背影,呼出了声。她近乎绝望地说道:“你去承明殿求他吧,兴许会有转机的,他一直很惦念你。”

    芜歌不过微微偏过头:“嫂嫂,求人是最没用的。求人不如求己。我会用自己的办法,救出他们。”她说完,即走。

    义隆一直在承明殿等着,从芜歌入宫那刻等到她出了瑞雪殿。可她似乎完全没有要来承明殿的意思,出了瑞雪殿,便径直踏上了出宫的路。

    义隆明知应该以静制动,不该去找她,可是,到底管不住自己的步子。他甚至未差步辇就径直追了出去。

    芜歌取道清曜殿出宫,临到清曜殿,却停了下来。

    迎面堵住去路的月白身影,是前世活在她梦里的人。

    芜歌静默地看着他。

    义隆同样静默地看回她。

    身后的茂泰原本是想出声训斥主仆二人,见了皇上竟不行礼,可是,在这般情境下,他到底不敢出声,只识趣地退后了几步。

    对视,良久。

    义隆才浅笑道:“朕说过,你会回来的,用不了太久。”

    芜歌真想撕碎那张俊脸上洋溢的笑意:“你想怎么处置徐家的人?”

    义隆反问:“你想朕如何处置?”

    轮到芜歌笑了。她勾唇,看向清曜殿的牌匾。日已西落,冥色下,巍峨的牌匾显得很孤寂。她问:“我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成王败寇,的确是没有。”义隆的声音清润如清泉,听在芜歌耳中却是残忍如刃,“进宫做朕的贵妃,朕可以留下徐庆之。”

    “你缺女人吗?”芜歌移眸看回他,语气是刻意的刻薄,“这样相逼有意思吗?”

    “你不是朕,自是不懂蚀骨相思为何物。”

    义隆的情话,只是让芜歌更愤恨罢了。芜歌握紧手中的鞭子,眸子里腾出一抹轻雾来:“我的家人一个都不能死。”

    留下徐庆之,已然是打乱了自己的全盘计划。义隆不可能再让步,故而拒绝得很干脆:“你明知这不可能。”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芜歌再不看他,错开他,便径直离去。

    “小幺。”义隆转身叫住她的背影,“你若是在打狼子夜的主意,大可不必了。”

    芜歌的身形顿了顿。她没回头,只嘲讽地笑了笑:“皇上若是不捉拿我这个细作,我便走了。”

    “你还是这个性子,不到黄河心不死。”义隆的声音带着宠溺的笑意,“没用的,小幺,除了朕,没人帮得了你。”

    芜歌觉得心口窒闷,有恨意和痛意在滋长。她死命地压抑了下去,领着十七疾步离去。

    当天夜里,承明殿便下了圣旨。

    司空徐献之,图谋不轨,行刺皇上,通番卖国,证据确凿,徐家三子、四子、六子助纣为虐,与父徐献之同罪,徐家男丁不论年纪,正月十八菜市口斩立决,徐家女眷发卖为奴。

    刘义隆是故意的,居然选了正月十八!

    芜歌在官驿,听说这份圣旨,急怒攻心,脱臼的旧患差点又脱了开。

    而翌日拂晓,天牢的消息传来。芜歌只觉得天都塌了半边。

    “罪臣徐献之在天牢畏罪自杀了,听说是悬梁!”

    “听说他磕破了额头,用额头血写了个大大的冤字!”

    “徐三郎、徐六郎真是可惜了,明明可以活,却是自己给倔死的。”

    茶肆、饭馆里充斥着徐家败落的各种传闻。

    芜歌枯坐在房里,错觉又回到一年多前的徐家祠堂。

    那时,悬梁的是母亲。母亲的离世,并非毫无征兆的。当时,她怨过父亲,因为父亲的悲伤里看不出意外。母亲的刚烈好像是老夫老妻之间的默契。

    如今呢?

    丧父之痛,她自是悲伤,可心底其实并不意外。父亲那般刚烈果决的人,断然不会接受在菜市口身首异处。昨日,父女相见,她其实就有强烈的不祥之感。

    可是,这也似乎成了她与父亲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救不了父亲。心高气傲如父亲,也万万不会等她去救。

    芜歌闭目,有泪潺潺,渗入唇里,涩涩的苦。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哥哥们去死了,更不能看着家中的女眷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刘义隆!

    她好恨,真的好恨啊。

    他逼她回来,她也回来了,却为何还是救不了家人。

    她曾经倾心以付的人,为何能残忍至此?

    芜歌枯坐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直到心一推门进来,“你再不去天牢,何人为徐大人收殓?”

    芜歌木然地抬眸,剪水眸子像两颗皲裂的琉璃:“拜托你,心一。我不想见父亲。我怕——”她张了张唇,许久才道,“我见到父亲,这条路就再走不下去了。”

    芜歌自觉是个心狠的人。她当真没去给父亲收殓。

    心一说,徐父留了遗言,要化骨为灰,与潘氏合葬。

    芜歌知道,父亲是料到自己的身后之事不好打理,怕她拖着他的灵柩无法山长水远地送葬兰陵:“就依父亲吧。”

    芜歌捧着冰冷的白瓷坛,踏上了送葬之旅。

    建康去兰陵,快马加鞭也要五天,一个往返,加上料理后事,恰好能赶上正月十八这个绝命之日。

    芜歌把白瓷坛安置在了母亲的枕边。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心一,娘和父亲此生都该是圆满了吧。”芜歌跪在母亲的坟前,噙着泪,却是含着笑,“帮他们念一段往生咒吧。”

    “好。”心一应声,磕了个头。

    “你今日就出发回大魏吧。”芜歌盯着苍白的花岗石碑,那里,新镌的名字是刺目的血红色。

    心一怔住,猛地抬眸,看着芜歌的背影。她又瘦了,自从入了大宋,她便一直穿着男装,那身玄色的袍子显得越来越宽大了。

    “你想做什么?”这个问题,心一问了她一路,她总是缄默不语。那一百火凰死士,被她悄无声息地带入宋境,却又被她严严实实地捂在了暗处。

    芜歌回眸,笑了笑:“谢谢你度我。你是比佛陀还要仁慈的人。只是,当真只能到此为止了。为我做最后一件事,你便自由了。”

    “我问你想做什么?!”

    芜歌并不答他,只兀自吩咐着:“他们肯定盯死了滑台,你取道北鸿去魏国,就在鸿野之地等着接应哥哥。正月十八过后,快则半个月,慢则一个月,你且等着接应他们。等人齐了,你便带他们去郯郡,与月妈妈汇合。我在那里置办了宅子和土地,足够他们隐姓埋名,半世无忧。”

    心一悲悯地看着她:“那你呢?”

    芜歌垂睑:“我不会死的,你不必担心。事成之后,你是回平城做侯爷,还是云游四海去找天一大师,皆由你自己。”她抬眸,唇角勾了勾:“你与徐家的生死之契,一笔勾销。”

    “我既然答应了徐大人,今生便不会离你半步!”心一不明白为何脱口而出的竟是这句话。

    芜歌怔了怔,眼角有些涩,她赶忙望向别处:“你不必如此。你欠徐家的,还到此处也就够了。”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我留下,让十七去北鸿接应。”心一态度决然。

    芜歌再次回眸:“留下,你可能会死的。”

    心一笑了笑,清俊的面容像闪着仁慈的佛光:“你都说我是佛陀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芜,我比十七更有用。”

    “你真傻。父亲若是多养几个像你这样的人,何至于一败涂地?”在这场竞相刺杀的搏杀里,徐献之折损了不少心腹暗卫,余下的,见徐家大势已去,便趁机作鸟兽散。

    芜歌想着那个万不得已的计划,也许,心一在,成功的胜算会更高一些吧。她并不惧死,只是,若她死了,她想要守护的人就再无倚仗了。

    “好。谢谢。”芜歌伸手攀住心一的胳膊,“扶我起来吧,哥哥,我们该回建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