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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 传书(下)

作者:海青拿天鹅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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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吹过江面, 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往外面看去, 可见星辰布满天际, 似伸手可摘。

    裴焕离去之后,舱室中仍一阵沉默,人人皆似怀揣心事。

    “霓生, ”沈冲率先打破寂静,道, “你如何作想?”

    我看了看公子, 他也看着我。

    “我和元初近来一直在扬州,中原和辽东之事不可及时得知。”我说, “大疫之事, 确实么?”

    沈冲道:“确有此事。这大疫也蔓延到了长安, 父亲给我的信中有提及。我等从凉州来扬州的路上, 亦听闻了许多疫情的传闻。较凉州而言,辽东离中原更近,有疫情当是不虚。”

    “秦王一向想让霓生去辽东。”公子冷冷道,“就算辽东有疫情是实,怎知他是真的了病?”

    沈冲道:“秦王知晓霓生脾性,想让霓生为己所用,何必用这般拙劣的诓骗之法?将霓生和我等惹恼, 对他全无好处。”

    “就算霓生不能为秦王所用,诓到辽东软禁起来, 我等亦不可用。如此一来, 他手上不但有了人质, 也可断我等一臂,又有甚坏处?”

    “元初。”沈冲看着他,目光深远,“莫忘了你与秦王结盟,誓言匡扶天下,共举大业。如今大业未成,你便已防备至此?”

    “我自不曾忘记盟约。”公子正色道,“我与霓生奔波至此,亦是为了此事。然秦王一向不肯放过霓生,你怎知此番不是计?”

    沈冲没接话,看向我:“霓生,你可有了打算?”

    我心中仍在飞速计较,将牙齿轻轻咬着嘴唇。

    好一会,我看向公子:“元初,你可曾想过,如果此事是真的,秦王果真染疫,又当如何?”

    见他目中倏而升起怒色,我忙道:“你且听我说完。如果这是真的,从秦王派出裴焕至今,已经过了大半月,若不及时救治,十之八九会丧命。秦王一旦不在,辽东和中原徒增变数不说,我等在扬州亦处境不妙。陆融和豫章王虽面上尊的是天子,其实忌惮的乃是秦王。无秦王支持,我等当下在扬州可倚恃的便只有凉州那五千兵马,陆融或豫章王只消动一动挟天子的念头,凭他们手上的人马,我等根本不是对手。元初,你且权衡利弊,若秦王染病是实,则局势危矣。你我经营许久,乃是为了天下早日安定,若一时错估,乃贻祸无穷,岂非不智?”

    公子瞪着我,少顷,道:“这么说,你决意过去?”

    我说:“是真是假,总须的看一看才知晓。”

    “若是假的呢?”

    “若是假的,秦王也不敢拿我如何。”我说,“扬州在你和表公子手上,他还等着钱粮支援征伐,不会胡来。”

    “霓生所言甚是。”沈冲看着公子,神色严肃:“元初,秦王非儿戏之人,你也得过那疫病,知晓其凶险。秦王身边有良医,可撑到此时,若换了寻常人,早已没了性命。让霓生去一趟辽东,有利无弊。”

    公子看着我,脸仍旧绷着,目光深而幽远。

    “既如此,我随你去。”少顷,他说,“他若真是染疫,你可为他治病,若不是,我便将你带回来。”

    我摇头:“不可。去辽东来回少说一个月,当下我等新得扬州,诸事亟待处置,决不可缺了你……”

    话没说完,只听案几被撞开,公子猛地站起身来。

    “善。”他淡淡道,说罢,转身而去。

    我怔忡不已,忙也起身追过去。还没出门,沈冲将我拉住。

    “你去做甚?”他问。

    “自是与他解释。”我说。

    “有甚可解释?”他说,“你方才将道理都说清了,莫非还要再说?”

    我:“……”

    此言甚是有理。我就算追上他,也不过是重复方才那些话。

    “霓生,”他说,“你可知元初恼怒何事?”

    我想了想,道:“恼我要离开他。”

    沈冲苦笑:“故而此事与道理无关,你就算追上去说破口舌也无济于事。”

    我不解:“那当如何?”

    “此番你听我一言,便让他去。”他说,“你莫管了,交给我便是。”

    我望着他,有些犹疑:“你要做甚?”

    “不做甚。”沈冲神色镇定而温和,“放心,我识得他比你更久。他散散心便好了,过不得多久,他自会回来。”

    这两日,当真疲惫。

    我按沈冲的建议,自己走到了舱房里,草草用了些食物,洗漱一番,换了衣裳,就在榻上躺了下来。

    白日里的事着实太多,我闭上眼睛,它们仍然似曲水中流转的酒杯一般,不停地在脑海中轮番闪现。

    其中最让我纠结的,自然还是秦王那破事。

    我想,若当真有前世,我大概是欠了他几百万钱,以致打我从第一天认识他开始,便如冤魂般缠着我不放。

    冤孽……

    我心里念着,睡意渐渐涌起。

    梦境里也是光怪陆离。一会梦见我尾随着豫章王,总寻不到机会下手;一会梦见我和公子并肩坐在马车上,在淮南的乡野中奔跑。但光影流转,再回头,我却看到了秦王的脸。

    在与公子歃血为盟的那个夜晚,他似笑非笑地瞥着我,说,你答应过孤的事,不可遗忘。

    冤孽……

    我不由再度长叹。

    忽然,我觉得一阵憋闷,似乎被人捏住了鼻子。

    睁开眼,却见公子的脸正在眼前。

    见我醒来,他松了手,半卧在我身旁,以手支额。

    “你怎做梦也叹气?”他问。

    叹气也要管。我揉着鼻子,正要说话,忽而想起先前的事,一下恢复了精神。

    “你……”我坐起来,望着他,“你怎在此处?”

    “我不可在此处?”公子反问,手指继续拨弄着我的头发。

    我想起沈冲的话,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恼了?”

    “谁说不恼。”

    “那你怎回来了?”

    “我乃凉州都督,北海郡公……”他打了个嗝,“去何处不可?”

    我:“……”

    这时,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酒味,凑近嗅了嗅:“你饮酒了?”

    公子又打了个嗝:“嗯。”

    我讶然:“谁与你饮酒?”

    “逸之。”

    我无语。

    再想到沈冲方才的眼神,我明白过来。他说他有办法让他散心,原来是这么个办法……

    公子的酒量虽然不算很大,但酒品不错,就算喝醉了,脸上也白白净净的看不出来,并且也不会像别人那样说胡话发酒疯。

    不过跟所有喝醉的人一样,他从不肯承认自己醉了。

    我想了想,正要从榻上站起来,公子将我拉住。

    “你做甚?”他不满道。

    我说:“去给你倒些茶来。”

    “不许去,坐下。”他手上使着劲。

    我无奈,只得坐下。但还未坐稳,他忽然一个翻身,将我压住。而后,他的手指勾住了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也看着他,心头倏而一阵乱跳,活像揣着兔子,热气翻涌上脸,喉咙一阵发干。

    今天,似乎也并不那么糟啊……心里想着,禁不住期待起来。

    然而期待中的缠绵并没有落下,只见公子瞪着我,道:“你竟将我撇在外头,自己回房歇息。”

    我一愣,啼笑皆非。

    “为何要找你。”我故意道,“我若发怒不理我,我如何是好?”

    公子“哼”一声,少顷,放开我,仰躺在我的旁边。

    我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道:“晕么?”

    公子没答话,将我的手抓住,攥着不放开。那两只眼睛每当酒醉之后,总会变得更加光润,仿佛覆着一层水,教人望之无法自拔。

    我纵是想把手抽开,再与他周旋周旋,见得这般美色也不禁心荡神摇。

    祸水。

    我只得由着他,无奈道:“元初,我去一趟辽东便会回来,你在扬州等着我。从前你我也分开过多次,可我们还是会回到一处,此番也是一样。”

    他看着我:“此番不一样。”

    我讶然:“怎讲?”

    “霓生,”他说,“若秦王真染了疫,你要照顾他么?”

    我说:“自是要照顾他,不然我去做甚?”

    “如何照顾?”

    “就像你当年那般,配药,喂药,更衣,擦身……”

    正说着,我发现公子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你最多给他配药,其余的事让别人去做。”他说。

    我哂然。

    “他得的可是疫病,最忌讳传染,这你也知晓。”我说,“若是无病之人服侍他,极易把病传出去,又总不能让病人服侍病人。”

    公子“哼”一声,道:“那便去辽东狱中找些死囚,让死囚来给他喂药更衣,反正你不许做。”

    这话好像小儿发脾气一般,诨得蛮不讲理。我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笑甚?”公子又瞪起眼。

    “元初,”我望着他,只觉心头甜甜的,“你在妒忌么?”

    公子的目光闪了闪,不屑地转开头:“笑话,这世间谁人值得我妒忌?”

    口是心非。我心想。

    不过我知道,他只有在我面前才会显露出这般别扭模样,教我一点也生不起气来。

    大约见我仍是笑,公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我方才说的,你都记住了?”他问。

    我叹口气:“记住了。”

    他盯着我:“你未点头。”

    我点了点头。

    公子眉间舒展了些,大约是醉意愈发上头,他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