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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盘岭他们前一天离开, 易飒第二天一早动身。

    她从当地丁姓那借了辆摩托车, 说好了还到太原就行——虽然大事已了, 但指不定还有什么鸡零狗碎, 她计划回到太原之后, 先等几天探消息, 确定没自己的事了,再回柬埔寨不迟。

    还给宗杭也拟了计划:“你可以考虑回家的事了,别让人说, 养个儿子还不如养张明信片。”

    宗杭为自己辩解:“我那是策略!保护自己也保护家人的策略。”

    易飒白了他一眼:跟丁玉蝶长了同款脑袋, 还口口声声策略, 就跟策略跟你很熟似的。

    ***

    反正没压力,也不赶时间,回去的大部分车程, 交给宗杭来开。

    宗杭一路开得四平八稳的,瞅了个空子,期期艾艾:“易飒, 回柬埔寨之前, 你不去我家坐坐吗?”

    “为什么要去你家坐?”

    “我欠你钱啊, 这么多天, 吃你的,喝你的,欠了好多钱, 你不去拿吗?”

    “给你个账号, 你估算一下, 意思意思打给我就行。”

    “那……你有固定地址吗,我以后怎么找你啊?”

    “你出得来吗?你回家之后,你爸妈不得二十四小时看着?你以为你还能被放出来呢?”

    宗杭不吭声了,还有点来气:易飒怎么这么没人情味呢,分手在即,他拼命想办法创造再把两人往一起拉扯的机会,说一句挨她堵一句。

    不说了,气着了,过两天再继续想办法。

    易飒搂着他腰,淡定地沿途看风景,假装并不在意他突如其来的沉默。

    她发现自己真挺喜欢欺负宗杭的,他一提东,她专扯西,就爱看他暗戳戳气鼓鼓又不吭声的样子。

    ***

    中午,在一家自助的馆子吃饭。

    馆子装修得小资,有几样招牌菜需要自取,不过取餐也蛮特色:隔着面大玻璃,可以看到师傅在里头备餐,制作过程还挺有趣,不少人围着看。

    易飒也凑上去看热闹,找位置的活交给宗杭。

    餐馆里人多,宗杭挤了半天才找到一张二人桌,餐号牌摆上去之后,老实坐等。

    正等得不耐烦,耳畔忽然传来一句吞吐的:“帅哥?”

    什么?帅哥?如此独特的称谓,必然是属于自己的,毕竟刚坐下时,他看过四周食客,仅有的两位同性,一个头发花白,一个肚腩高挺,方圆五米内,只有他能与这头衔相匹配。

    宗杭赶紧抬头。

    居然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姑娘,挺漂亮的,飞红着脸,样子有些局促。

    她身后不远处那一桌,都是年轻姑娘,大概四五个,都一脸兴奋地看这边,或挤眉弄眼,或佯装咳嗽。

    估计是一个宿舍的,或者一起旅游的。

    那姑娘大概也是觉得他年纪相仿,结结巴巴改了称呼:“那个,同学,可以加个微信吗?”

    宗杭奇道:“你是不是玩游戏输了啊?”

    以前,他那帮损友也常玩这套,输了的话去朝指定的人要个号码、表个白什么的。

    那姑娘噗地一声笑出来,觉得他挺好说话的,就没先前那么放不开了:“不是,就是想……认识一下。”

    她那帮朋友咳嗽得更大声了,还有一个试图吹口哨,就是技术限制,没能吹响。

    宗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下轮到他局促了:“加……加微信啊?”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易飒的声音:“不好意思,让一下。”

    宗杭头皮一炸,怪了,明明他什么都没做,慌得跟被捉奸在床似的。

    那姑娘还以为自己挡了食客的道,赶紧往侧面挪了挪,挪完了才发现,易飒餐盘搁下,直接坐到了宗杭对面。

    她一下子懵了,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一个人,我不知道……”

    易飒别提多客气了:“没有没有,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说完了,笑嘻嘻撕开一次性筷子的纸袋。

    所以,不是女朋友吗?那姑娘也搞不清了。

    事情不能总这么僵着,宗杭抱歉地朝那姑娘笑笑:“不好意思,我没法加,我没手机。”

    那姑娘一愣,眸中掠过显见的失望,顿了顿低声说了句:“现在谁还没手机啊,不想加直说就行,没关系的。”

    易飒一口汤含在嘴里,音调模糊地帮宗杭解释:“不是,美女,你误会了,他没撒谎,真没有,他是手机刚被人偷了,要么你留个号,他买了新的之后,就会加你的。”

    那姑娘有点尴尬,想撤退,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又觉得太下不来台,只得硬着头皮朝路过的服务员借了笔,在餐巾纸上潦草地留了个号,心里打定主意:就算宗杭真加她,她也不加了。

    这种临时起意,朝人要联系方式的事,真是太不靠谱了,网上那些邂逅帖,估计都是写手编的。

    ***

    有了这个插曲,接下来这顿饭,怎么吃怎么不对味,宗杭觉得凳子上长针,坐得好不舒服,偏易飒还吃得慢条斯理的,结束时拿纸巾擦了擦嘴,说:“看不出来啊,你还挺受欢迎的。”

    宗杭嘀咕:“又不是我让她来的。”

    易飒鼻子里哼一声:“走了,别落了东西,尤其是人家号码,可得拿好了。”

    说完,盔帽一拎,趾高气昂地出去了,宗杭怪没劲地跟在后头,出门一看,易飒已经跨上车子轰油了。

    宗杭奇道:“不是我开吗?”

    “哪那么多废话,快点,赶时间。”

    怎么又赶时间了?

    宗杭只好跨上后座,屁股刚落稳,车子就出去了,那叫一个风驰电掣,急转拐奔都不带缓冲,乘客感受别提多差了,好不容易终于驶得顺畅,忽然又来了个猛停。

    没交通灯没堵塞的,停这儿干嘛啊,宗杭正纳闷,易飒摘下盔帽,朝右首边的一间门面努了努嘴。

    循向看去,是家电信营业厅。

    宗杭没反应过来:“你要充话费?”

    易飒回答:“给你买个手机,免得耽误了你人生大事,日后怪我。”

    什么人生大事?谁有人生大事了?

    宗杭坐着不下来,目送着易飒往台阶上走,大叫:“没身份证,办不了!”

    易飒回头瞥了他一眼,笑得可和善了:“用我的啊,我没电信的号,可以办了给你用。”

    ***

    当天晚上,在灵石住宿,照例的双床间。

    晚饭过后,宗杭坐在床上摆弄新手机,说真的,这么多日子没碰手机,忽然解了禁,感觉怪怪的。

    不过是该逐步恢复对外通讯了,宗杭下了微信App,注册了资料,搞定了头像。

    接下来……该加好友。

    他瞥了眼易飒。

    她正坐在床上看电视,目不斜视的,事实上,把手机交给他、吩咐了句“可得赶紧加人家姑娘啊”之后,她就没怎么正眼瞧过他,虽然笑容还是很客气,但笑得伪善,客气里有鬼,当他看不出来呢。

    宗杭犹豫了一回,起身走到她床边:“易飒,我们加个微信好友吧。”

    易飒没看他,就跟《新闻联播》是多么吸引她似的:“天天见面,有必要吗?”

    宗杭说:“过几天不就要分开了吗,到时候你回柬埔寨,我回家,大家总得留个联系方式吧。”

    这理由,不好堵回去,也不好反驳,易飒没吭声,过了会手机拿起来,调出二维码,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宗杭赶紧扫了码,发送朋友申请,瞥见易飒点击确认,心里别提多开心了:他空荡荡的朋友名录里,有了第一个好友,第一个,很重要,很有意义。

    ***

    躺到床上,宗杭点开易飒的资料。

    她就叫易飒,没昵称,头像是片水,应该是洞里萨湖吧。

    又点进她朋友圈。

    有点失望,易飒不喜欢发东西,里头一片空白,他还以为,可以偷偷看她既往的朋友圈,看一晚上呢。

    只一个联系人,看着孤零零的。

    再加谁好呢?

    童虹和宗必胜先等两天,馆子里那姑娘就算了,不熟的人,他聊不来,再说了,易飒也不喜欢,还有……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从行李包里翻出一张字条。

    井袖留给他的,说是既是手机号,又是微信号。

    朋友一场,他得问问后续。

    他先在微信里申请了好友,预备着没回应的话就再发条手机短信,没想到那头很快通过了,还发来半信半疑的一条:“真是宗杭?”

    打字不好证明,宗杭索性发了条语音过去:“井袖,是我,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其实他想问问她,有没有跟丁碛做个了断。

    易飒也听到了,顺手把电视调成静音。

    过了会,井袖回了条信息过来:听说你们要回来了,到时候来找我玩啊,见面再聊。

    后头跟了一串地址。

    宗杭把信息读给易飒听:“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易飒冷笑:“听说,听谁说?还不是听丁碛说,那就说明,她还跟他在一起呗,地址都给出来了,就是约见面呗。”

    宗杭说:“这我知道,关键是,跟井袖好像没什么需要面谈的大事。”

    易飒心里明镜一样:“那就是丁碛约的呗。”

    丁碛?宗杭纳闷:“他约我?”

    易飒说:“约我。”

    宗杭怔了一下。

    这两天来的好心情,那种好久都没有过的松快、舒缓,因着这个名字的出现,忽然全泄了。

    易飒看出了他的心思:“没事,大事应该没有,就是陈秃那边收个尾。”

    ***

    没大事吗?

    宗杭总觉得不踏实,睡下后翻来覆去,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还有一次梦见易萧:她不声不响地站在黑暗里,就在宗杭几乎以为她是一尊逼真的蜡像的时候,她又忽然叹了口气。

    这叹气让人觉得天很暗,地很荒,心里很空。

    空到梦都被绷破了。

    宗杭在黑暗里醒过来,惆怅地躺了会,拧开自己这一侧的床头灯,动作尽量轻地去了趟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睡眼惺忪,蔫蔫伏到床上,正想伸手关灯,忽然愣了一下。

    他看向易飒的床。

    床头灯的光很弱,易飒的床还隐在暗里,但她枕头那一处,有大片的深色轮廓。

    宗杭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手指发颤,顺着床头那一排开关摸索过去,揿下了大灯。

    一片骤然而出的光亮里,他看到易飒,确切地说,是整个头,几乎枕在了血泊里。

    易飒……是死了吗?

    宗杭脑子里全空了,喉头发干,想叫她的名字,嗓子却嘶哑着发不出声音。

    再然后,他看到易飒睁开眼睛,问他:“你怎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