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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司马子如用了什么方法,仅仅用了三日,原先咬定高澄和郑大车有染的两位侍女竟是一位畏罪自尽,一位则推翻了原先的供词,只说自己因为嫉恨才诬告了两人。

    高欢看了呈上来的侍女证词,倒是立刻解除了娄昭君和高澄的禁足,并召两人前来。

    娄昭君脱下簪环华服,仅着一身素衣,带着高澄一步一叩头,还未行至高欢面前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高欢素来见惯了娄昭君隐忍坚强的模样,却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妻子竟也有如此软弱的一面,心知这次真是吓到了她,连忙上前扶起妻子,一眼看到了对方手腕上的木镯子。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还是两人成亲之初,她将大半嫁妆为他捐了官,家中经济捉襟见肘,又恰逢她的生辰,他没银钱买礼物,便花了一个月时间亲手为她打磨了这只木镯。

    当初她收到时欢喜的很,几乎是天天戴着,连睡觉都不肯脱下来。但不知从何时起,再不曾见过这只木镯出现在她的手腕上。再以后他给她买了许多金银玉饰,一直都以为这只不值钱的木镯子早就丢了,没想到……

    饶是高欢一向冷静自持,此时回想起和娄昭君一起经历的那些苦日子,不由心潮起伏难以平静,更有说不出的心酸愧疚,喃喃唤了声她的名字后,竟不知再说什么。

    高澄见此情形,也跪行到高欢身前,拉住了他的衣襟失声痛哭。

    “阿爹,不管您做出什么决定,阿惠都没有怨言!只要还能让阿惠随伺在阿爹身边就好!阿惠也会帮阿爹一起照顾阿娘,弟弟们,还有英娥姐姐!”

    高欢的心头一颤,蓦的想起了高澄小时候和英娥玩闹的情景,神情不禁更柔软了几分。

    当初这个孩子,也是在他和昭君的殷殷期盼中到来的啊。

    他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两母子,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一边牵了一个,似是下定了决心般道,“这世子之位是阿惠你的,永远也不会变。”

    高澄的眼皮微微一跳,唇角明显松了下来,却是更紧地拥紧了自己的父母,哽咽着小声重复着,“阿惠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不多时,高欢父子和好如初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丞相府。俨然已长成少年模样的二公子高洋神色冷冷地擦拭着手中的箭矢,听着侍从禀告完毕后,不由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

    “我这阿兄,向来做戏做得极好。”他轻笑出声,“想不到为了阿兄,这顶绿帽阿爹也认下了。”

    侍从倒是面色微白,“二公子,那两个侍女……不知司马子如会否查到什么?”

    高洋面貌普通,唯有那双茶色眼眸和高澄如出一辙,眸光流转时格外凌厉,倒是吓得那侍从心中一悸,“查到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阿兄和那郑大车确有暧昧,两个侍女说得也是实话,我们不过是稍稍推了一把而已。”他顿了顿,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杀意,“只是没想到阿爹竟然想让尔朱英娥的那个庶子继承一切。”

    侍从连连点头,脱口道,“幸好丞相交给了司马子如彻查……”说到这里他赶紧捂住了嘴,紧张地看了高洋一眼。

    高洋倒也没有生气,淡淡道,“折腾了半天,现在这个不变的结局确实是最好的。阿兄继续坐这个位子,总比让那个奶娃娃坐来得好。暂且先这样吧,将来的事,还可以再慢慢策划。”

    侍从退下时抬头飞快看了高洋一眼,随伺在二公子身边多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主子。虽则主子其貌不扬沉默寡言,对兄弟的嘲笑也只是无视,实则心怀大略聪敏明达,恐怕未来前途不可估量。

    司马子如回到府中收到消息时已是黄昏时分,这个结果显然在他预计之内,因此丝毫也不觉得惊讶。

    天空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金蜜色,玫瑰红的晚霞在天边燃烧着,蘼丽到令人窒息。

    司马子如手持着杯盏站在窗棂前,抬头欣赏着这如云锦般的天空,轻轻饮了一口温热的酪浆。他虽是汉家儿,可在这北地住了多年,早已习惯了酪浆的味道。

    人也是一样。

    他只习惯那个人的陪伴,只习惯和那个人长长久久。

    门外传来了侍从的声音,“尚书大人,有客来访。”

    司马子如正欲拒绝,在见到侍从呈上来的物件时却是了然一笑,立刻就将来客请了进来。

    但见门外有穿着披风之人缓步而入,摘下帷帽,露出了真容——却是才和丞相大人和好如初的娄昭君。

    “遵业不必行礼。”娄昭君面带笑容,阻止了司马子如的行礼,“这次实在是要多谢你和英娥。”她挥手示意,几位下人抬着箱子大步走了进来,打开箱盖,竟是满箱金澄澄的黄金。

    “这是我们夫妻特地答谢你的一百三十斤黄金,另有五十匹良驹,是世子答谢你的。请你一定要收下才好。”

    司马子如微微一笑,“夫人太客气了。为丞相和夫人分忧,也是遵业职责所在。”

    娄昭君笑道,“我也知道遵业看不上这些东西,这样,若是日后遵业有所求,只要是我娄昭君能做到的,定当相帮。”

    司马子如眉心微跳,望向娄昭君,正好对上她深不可测的眼神,似是意有所指。

    “那实在是太好了。”司马子如也坦然对视,“遵业日后定有所求。”

    两人目光对视了一瞬,又心照不宣地移开。

    “倒是不知遵业如何让那两个侍女反口的?”娄昭君似是有些好奇地问道。

    司马子如神色淡淡,“不过就是在一个侍女前干脆利落地杀了另一个,用了杀鸡儆猴这招而已。为了活命,剩下的那个自然就会反口。”

    娄昭君点了点头,“杀鸡儆猴,果然是好法子。”她顿了顿,“也多亏了遵业提醒我戴上旧物,才让丞相心怀内疚。”

    司马子如的目光瞥了娄昭君腕上一眼,“也多亏夫人一直留着这只木镯。丞相再不会有废除世子之心了。”

    娄昭君似乎有些恍惚,一些温馨的,甜蜜的,痛苦的回忆交替从心海最深处浮上来,那总是很冷静平和的脸上出现了这样复杂的神情,竟让人有种残忍的感觉。

    “自他的第一个庶子出生后,我就不戴这个镯子了。因为从那个时候我才清醒地意识到,他再也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娄昭君的声音平淡无波,似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镯子戴得久了,摘下来真的很痛。”

    其实爱一个人久了,想要抽身也是很痛,很痛。

    当初的伤口会逐渐平复,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再看不到伤痕的存在,但是人的心,却会记得当时所有的痛楚和失望,只是有的人选择将这些和伤痕一同隐藏起来而已。

    司马子如目光微动,却没有说话。

    “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丞相在西边的宅子里,似乎住着个他相当重视的人。”她顿了顿,“或许,这个人会和英娥有关。”

    司马子如神色一震,“多谢夫人告之!”

    “今天我说得太多了。先告辞了。”娄昭君抱歉地一笑,温和的面具将她的脸庞再次覆盖起来,她缓慢而坚定的迈开步子,向门外走去,没有半点停留之意。

    司马子如神情微沉,吩咐道,“来人,去查查丞相在西边的宅子里到底住着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