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翼小说网 > 面具(上) >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明朝败家子北宋大表哥如意小郎君盛唐逆子:李恪传权御八荒最强特种兵之龙魂乱世枭雄

一秒记住【天翼小说网 www.ty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空荡荡的教室内只有李唐一个人。远远看上去,他像是趴在桌上画画儿,走近一看便知,其实他就是拿了支笔,在纸上胡乱地画来画去。

    丁美兮从门口走进来:“李唐!”

    李唐抬眼看了她一眼没吭声,继续低下头画着。

    丁美兮走过来:“你为什么不去上体育课?”

    “脚崴了。”

    “怎么崴的?早上还好好的呢。”

    “就是刚才下楼的时候崴的。”

    “你撒谎。”

    “我没有。”

    “你敢站起来走几步吗?”

    “走就走。”

    李唐说完,扶着课桌站起来,右腿半弯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

    “连装都不会——刚才回教室的时候,你明明是左腿拐着,这么一会儿就变成右腿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右腿也有点儿疼了。”

    听了这话,丁美兮“扑哧”一下笑了。李唐这才反应过来:“你骗我。刚才我拐的就是右腿!”

    “怎么样,露馅儿了吧。”

    李唐懒得再装,干脆一下子坐到座位上:“我爸说得对,你和你爸爸一样,越来越精了。”

    丁美兮得意地笑了笑:“你为什么要撒谎?”

    李唐没吭声。

    “你这几天老是一个人待着,特别不愿意跟同学一起玩,是不是他们又在说你爸爸妈妈的事情?”

    李唐看了丁美兮一眼,还是没吭声。

    “大人是大人,小孩是小孩。走,跟我跳绳去。”说着,丁美兮走过来拉着李唐的胳膊,把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李唐嘴里嘟囔着“我不想去”,但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跟着丁美兮走出了教室。

    李春秋到达魏一平小院时,比原定的时间晚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依照约定好的规矩,用“三一三”的节奏敲响了小院的门。不消片刻,魏一平便打开了大门。

    听完李春秋对之前情况的详细汇报,魏一平感同身受地说道:“怎么说呢,在听你说的时候,我都替你捏着一把汗。”

    “要是我再犹豫一秒钟,也许就晚了,我敢肯定丁战国一定会抓我。”

    “向死而生,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可能用‘冒险’这个词会更准确。我刚才在想,如果是我,敢不敢去挡这一枪?说实话,我没有把握。”

    李春秋避开魏一平略有赞许的目光,低头说道:“我必须承认,如果再来一次,我也许连逃跑都不敢。当时我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就想着一个念头——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他们抓着。”

    “怕老婆和孩子跟着受委屈?”

    李春秋看了看魏一平,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以前,他不敢也不愿在魏一平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但生死之后,他把这些都看淡了。这就算是默认吧。片刻后,他才接着说:“我运气好。要是那颗子弹再偏一点儿,我就再也见不着您了。”

    “有时候,一条路走不通,前头是悬崖,回头来也没有退路,得有闭着眼睛往下跳的勇气。胆子大的人跳下去后,有可能会被一棵树接住。你能活下来,还会有更多的后福——丁战国打消了对你的怀疑,这不就是好事吗?”

    李春秋转而问道:“那个田刚和武霞,是什么来路?”

    “他们是党通局的人。”

    “怪不得。”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长春方面其实早就收到消息了,但是不说,很可笑吧?党通局和我们,两边连一个招呼都不愿意打。”说到这儿,魏一平不禁有些唏嘘,“你相信吗?在长春,在整个东北,我们内部已经有不少共产党的人了。党国到了今天,举步维艰,当年还叫中统和军统的时候积的怨,到现在还这么深。一家人,揣的还是两家的心。俗话说:‘国难思良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干出点儿名堂。要让上面记住你的名字,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得多。”

    李春秋低头应答:“是。”

    “赵冬梅那边怎么样?”

    “不太顺利。她自尊心很强,也很敏感。有时候越急,效果越不好。”李春秋抬头看了一眼魏一平,“而且,我太太知道了这事,已经去找过她。”

    魏一平回避了这个麻烦:“说句为老不尊的话,如果我没有这么多白头发,也许还能帮你一把,可现在只能靠你了。你知道,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慢慢地谈情说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春秋为难地说:“我懂。”

    每次离开魏一平的小院,李春秋难免都会心事重重,这次的难题是赵冬梅。魏一平的话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尽快彻底拿下目标,攻占这个女人的身心,如同战场上即刻炸掉前进路上的一座碉堡。

    李春秋收起复杂的心绪,仔细回忆着魏一平曾经交给他的那份有关赵冬梅的详细资料。

    “一个从小养尊处优、八岁那年在一次海难事故里失去父母、被教会养大的孩子,确实不容易打开心扉。”

    “中学毕业后,她考上了奉天的一所艺术学校,学戏剧和芭蕾。后来加入了哈尔滨芭蕾舞团。战乱的时候,芭蕾舞团四散,她想去上海,没去成,只好留了下来。原来有一个男朋友,也是跳芭蕾舞的,逃难的时候被流弹打死了。”

    魏一平的话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那份资料像画报一样在李春秋的脑子里再次展开——芭蕾、哈尔滨芭蕾舞团、海难、修女、芭蕾舞团、果戈里大剧院……

    李春秋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伸手拦住一辆驶过来的出租车,钻进汽车,对司机说:“去果戈里大剧院。”

    果戈里大剧院的大门紧闭着,虽然整个建筑陈旧、破败,但掩盖不了它当年的宏伟气势。

    李春秋走上台阶,推了推门,门居然开了。没有灯,里面看上去很昏暗,阳光从一扇高高的窗户外射进来,形成一道光束,唯有灰尘在上下飞舞。

    李春秋眯着眼睛走进去,渐渐适应这个环境。演出大厅内,一排排座椅蒙上了厚厚的灰尘。舞台上,帷幔肮脏得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找谁?”

    李春秋吓了一跳,他回身看去,发现在通往二楼包厢的台阶前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看门人。

    “找谁啊?”老人继续问道。

    李春秋客气地说:“不找谁。当年经常来看演出,今天路过这儿,就进来看看。”

    也许是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剧院里闷久了,老人对突然到访的李春秋分外热情,领着他楼上楼下地参观起来。

    在通往二楼包厢的台阶上,红色的地毯已经被岁月腐蚀成了紫褐色。老人走在前面,不时地提醒道:“您留神脚底下,那块板子是坏的。政府一直说要改建,说来说去也不动,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

    站在包厢里,李春秋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上,只觉得硕大的舞台寂静又孤独。

    看门人站在一边,也望向舞台的方向:“您说的芭蕾舞团我当然记得,我还没那么老。那年,他们演的是《胡桃夹子》。我记得那时已是五月初了,早上居然还飘着雪片。我就寻思这不是好兆头呀,果不其然,那次首演出事了……”

    赵冬梅骑着自行车从厂里出来。自从姚兰找过她之后,厂子里似乎也有了一些风言风语,已经不止一位大姐旁敲侧击地向她打探情况。赵冬梅无力应付,一下班就马上离开单位,哪怕是中午时间紧张,她也不愿留在食堂吃饭,宁愿躲回自己的小屋清静片刻。

    自行车已骑到巷口,赵冬梅习惯性地摁着车铃朝里面拐去。然而,车头刚拐进去,她就突然捏着闸刹住车,跳了下来——李春秋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等着。

    赵冬梅马上掉转车头,转身就走。李春秋赶忙追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车后架:“你听我说,就一句。”

    赵冬梅使劲地挣脱,高声喊道:“放手!”

    经过巷口的行人纷纷好奇地看着他俩,李春秋没办法,只得放手。

    赵冬梅推着自行车,加快步伐,坚定地往前走去。眼看她就要出巷口,李春秋突然在她背后喊道:“你应该忘了那些事!他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接你了!”

    赵冬梅愣住了,握着车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李春秋慢慢走到她跟前,刚想说话,只见赵冬梅瞪着红红的眼睛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凭什么那么说!你凭什么也像那些人一样来欺负我!”

    泪水夺眶而出,赵冬梅心中竭力想守住的那点儿念想儿,被李春秋的话彻底击碎了。她手一松,整个人几乎和自行车一起倒了下去。李春秋赶忙扶住她,轻轻说道:“走吧,换个地方,我全都告诉你。”

    说着,他眼睛望着前方——关于他和赵冬梅的剧本,他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了。

    西餐厅里,刚刚平复情绪的赵冬梅,手捏着勺子在搅动着一杯咖啡。她微微低着头,眼睛还有些红肿。

    李春秋坐在她对面,也是一杯咖啡摆在面前,但他连杯子都没碰。他盯着咖啡表面泛起的白色泡沫,出神片刻后,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像撒网一般娓娓道来:“要是没记错,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往年五月初都换上单衣了。那年,哈尔滨还在下雪。那么大的雪,很多人都感冒了。那时候我除了教书,还在医院坐诊。有人打电话说哈尔滨芭蕾舞团闹流感,老百姓又谣传说是日本人撒的细菌,谁去谁死。我去的时候,还有人堵着你们的大门不让开,也不让人出来。”

    五月、大雪、流感,这些细节开启了赵冬梅尘封的记忆。她不禁抬起头,望着李春秋。

    李春秋的目光投向了没有方向的远处:“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果戈里大剧院,我记得二楼的墙上贴着一张海报——《胡桃夹子》。那张海报很大,我因为多看了两眼,差点儿被踩坏的台阶绊了个跟头。说实话,我挺后悔的。要是当时我没进去,也不至于后来会这样。从剧院出来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常常都在想,当初我为什么报考的是医学,不是艺术——芭蕾舞艺术?”

    稍停片刻,李春秋又接着说:“你们中有几个演员都是流感,没什么大碍,我检查完,剧院为了表示感谢,请我们一周后去看了你们排的那出戏。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五年前,你见过我?”赵冬梅吃惊地看着李春秋。

    “可惜,戏没看够就中断了。第二幕刚刚开始,几个日本宪兵就闯了进来,他们在搜查抗日分子。”

    赵冬梅脱口而出:“不,那是第三幕。”

    “对,第三幕。我不太懂,所以记得不准。”

    赵冬梅又低下头,似乎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李春秋并未在意,继续讲道:“演出停止,观众们被搜身以后,和演员们一起被赶到了大街上。你和你的舞伴站在一起,他把你护在身后,我只能看见你的眼睛。他身材很高大,不在舞台上的时候照样神采飞扬,一点儿都不像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说实话,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让我感到自卑的男人。

    “后来,我只要一有空,就跑到果戈里剧院去看你们的演出。凡是有你演的我都看,尤其是《胡桃夹子》,我觉得你就是那个小公主。”

    “公主”,这个曾经伴随在她身边的词,现在听起来似乎有些陌生。赵冬梅嘴角还是不禁微微上扬,仿佛美好的时光再次降临在身边。

    李春秋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低沉地说道:“那时候我已经结婚,孩子也有了。见到你之前,我觉着我的人生是可以一眼望见的——好好工作,把孩子养大成人,和太太白头终老。可笑的是,我经常自诩自己是一个有道德的人。我拼命地说服自己,别再去剧院,别再傻乎乎地去买票。我一次次告诫自己,一次次发誓,可根本没用。每次剧院门口贴出海报,只要有你的名字,我就忍不住去买票。我知道,我失控了。”

    赵冬梅没再说话,但她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光,不再仅仅是晦暗的委屈。

    李春秋沉住气,接着说道:“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叫什么。观众那么多,你肯定对我没什么印象,我知道。后来,我出差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你。我去剧院问,他们说你们芭蕾舞团解散了,我到处打听才知道一些模糊的消息。你男朋友的事,我不是故意要说的。

    “我想找你,可你已经走了,没人知道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打听也找不到。等我到了公安局,还托人口失踪科的同事去找你,也找不着。一直到前些天,我在你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