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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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立刻明白他是监视我了,前几日还想过,他这么大方地同意我出去,还真不像华先生的作风。原来是戏里有戏,在等着对我秋后算总账。我不知道跟华睿阳汇报的人是怎么描述的,添油加醋也是极有可能,不过,被他这么劈头盖脸地骂成“无节操”,我还真有点气馁,气愤和畏惧都一下子泄了气,反正他从来都是这么武断地盖棺定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大概还会有无数次,我还白费力气解释个什么劲。

    本来在陶桃那边与秦卫相处,我心里对华先生还存着些内疚,现在被华睿阳的几句话给彻底堵了回来。他沉着脸盯着我,我毫不客气地瞪回去。华睿阳眉头锁得很紧,僵持了一会,他终于开口问道:“你无话可说?”

    我道:“没有。”

    他转身打开车门上车,发动起车子就走,我卸下强撑着的气力,本想舒口气,谁知道他车子驶出去十几米突然急急刹住,华睿阳又打开车门,大步冲我走过来,我有些心惊,想着他要是一拳打过来我要不要还手。

    华睿阳过来拽住我手腕,将我半拖着往前走,我与他拉扯几下,他黑着脸回头喝道:“还想更难看吗?”说到底我心里是有些怕他,咬咬牙,由他拽着走。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力道蛮横地将我塞进去,然后回去重新发动起车子。

    往常都是王江或者别的司机开车,今天坐了华先生亲自开的车,才晓得原来他也是驾车的好手,车子飙得飞快,超车之类更是毫不犹豫,某处红灯,他急刹车,我上车后没来得及系上安全带,一下子惯性冲到前面,堪堪撞了下。

    华睿阳提高嗓门,几乎是吼道:“不知道系安全带吗?”

    这人,看来是真的非常生气,头次见他这么大嗓门。我识趣闭嘴,伸手去扯安全带,拉到一半,华睿阳探手扯住,使劲拉下来摁好,带子被他弄得有些紧,我不适地挪动了几下,华睿阳瞥我一眼,道:“就该把你捆在家里。”

    绿灯亮,他继续开车。昨夜宿醉,今早空腹,他开车又彪悍不平稳,我紧紧攥着安全带,压制着胃里的不适。又开出去一段路,华睿阳开口问我:“再问你一次,有没有要跟我解释的?”

    我此刻心里真是抑郁,哪里有心思想着解释的事,胃里已经往上反酸水,完全不能张口,我怕一开口就会吐到车里,对华先生来说可就是火上浇油了,我还得给他出洗车费。我咬着牙摇摇头,华睿阳恨恨看我一眼,车子一拐驶到路边,又是急刹车,他没好气道:“下车!”

    我却如获大赦一般,赶紧拉开车门下车,扶着路边大树,哇地吐出来。

    早晨空腹,吐也吐不出什么,只觉得恶心得要命,苦胆都要一起呕出来。华睿阳还真是我克星,准确讲是我胃的克星,这都被他整吐过几次了。

    后背突然被人拍打,有节奏地帮我拍着顺气,难为华先生还懂这些小事,我对他摆摆手,道:“你还是远些吧,味道不好,别恶心到你。”

    华睿阳手上力道突然加重,狠狠在我后背上拍了一巴掌,道:“闭嘴。”

    我被他一拍,又咳着呕了一下,华睿阳递给我一瓶水,我接过去漱口,转身想跟他说谢谢,他手上拿着纸巾,抬手给我擦了擦嘴,我愣神。

    再坐回车上,气氛好了些,至少已经不是剑拔弩张,他车子也开得稳稳当当,我问道:

    “你不用去公司吗?”

    他道:“先去吃早点,你自己拉下镜子照照,煞白一张脸跟鬼差不多。”

    他态度稍有了缓和,我心里却神使鬼差地想犯贱,张嘴问了句:“如果都是实情,没什么好解释的怎么办?”

    他看我一眼,脸上竟是淡然的神情,方才那股煞气消退得一干二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很快地别过去目光。我见到他那个表情,心里竟是咯噔一下,有些难受。

    一路上没有再讲别的。

    华睿阳载我去了一家饭店,停下车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票子给我,道:“去喝点粥,待会打车走。”

    我迟疑下,接过钱,问他:“你不一起吃?”

    华睿阳摇摇头,等我下车后开车走掉了。

    我心里觉得不大对劲,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进去点着粥喝,热腾腾的粥进了胃里很暖和,舒服地喝到一半,我这才恍然大悟,方才他那个表情,难道是难过?

    华睿阳生气,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华睿阳难过,稀奇到有些惊悚。

    这样一想,我食难下咽。

    草草吃了点,想起老周还在家里等我早餐,叫服务员打包了一份,用华睿阳给的票子结账,感觉还真微妙,虽然住到他那里有几日了,这是他头次面对面给我票子花,心里还真是五味俱全。

    打上车跟司机报上老周家地址,可越想越觉得不妥,满脑子都是华先生方才那个受伤的表情,我有些烦躁地用手指敲打着自己膝盖,终于对司机师傅报出了华氏大楼的地址,改去了那里。

    方才想到,那么富有的华先生,是不是也有贫瘠的时候。

    在华氏没遇到什么阻拦,前台小姑娘见到我虽是一愣,但是很热络地带我上电梯,从电梯里出来跟王江打了个照面,王江正拿着文件要往华睿阳办公室里进,见到我停下脚步笑道:“沈先生过来了,老板今天看着心情不太好,我们下属都战战兢兢呢,沈先生过来就好了,您先进去吧,我待会再过去。”

    这王江,你怎么就那么确定你老板心情好不好能受我左右。我有些尴尬,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把盛早餐的袋子递给王江,道:“给华先生带的早餐,麻烦你帮我送进去,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王江赶紧退后一步,笑得那个灿烂,道:“这怎么行,您亲自送进去吧。”他说着已经转身去敲门,打开个门缝,对里面道:“华先生,沈先生来了。”

    果然是个有眼色有心机的大内总管,我瞪了笑眯眯的王江一下,挺了挺腰板进了门。

    华睿阳抬眼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埋头写东西。我拎着粥不知道往哪里放,干脆坐在沙发上等他发话。

    他大概是批完了一个文件,合上之后顺手又取来另一个,看着我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华睿阳道:“来静坐示威?”

    我把打包的粥往前一推,想了想又将刚才找零的钱也掏出来,道:“白吃你的不好,给你也带了份,就当……叫外卖好了。没别的事我先回了,粥应该还热。”

    哎,我这是前言不搭后语,都讲了些什么。

    华先生“啪”地一声合上手中文件,起身过来坐到我身边,捞过外卖袋,当着我的面打开那碗粥开始喝,尝了两口,道:“他家莲子粥不错,我喜欢喝那个。”

    我道:“那个确实降火。”

    华睿阳放下勺子,看着我道:“你还知道我上火?”

    我指了指那碗粥,转开话题,道:“再不喝就真凉了。”

    华睿阳叹口气,笑着摇摇头,道:“你真是……”

    句子说了一半就断了,我真是什么他也没说出来,不过粥倒是很快喝了干净,我将勺子碗都收拾好,道:“那我先走了。”

    华睿阳冷哼一声,道:“今天陪我在这里上班,顺便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要陪他一天?那我岂不是要一直如坐针毡,我赶紧道:“戒指是他硬塞给我的,说以前就做好的,我跟他现在只是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

    华睿阳看着我,道:“你过来给我送粥,是不是怕我威胁你?”

    我一愣,道:“威胁什么?”

    他道:“你难道不是勉强跟我妥协?不是怕我用手中资源为难你?”

    被他一提点,我心里才反应过神来,还真的不是怕华睿阳动用手段为难我,那过来送粥的动机是什么,难不成是因为怕他难过,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单纯太美好了。我心里有些不甘,觉得有几分上赶着讨好他似的,有点犯贱。说到底,是我俩都有问题。

    做人不能太软弱,尤其是面对华睿阳,装也要装得强悍,我道:

    “我还有什么值得你胁迫的?儿子现在也成了你的,你想叫华星封杀我?反正我钱也赚了些,大不了不拍了,也饿不死。或者你想跟唐耀似的,打得我缺胳膊少腿?那我可承受不起,直接把我装袋子里沉江好了。”

    华睿阳皱眉,我又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参加你们家的家宴?你有没有想过我身份有多尴尬,如果我是楷楷的生母,或者是养母也好,如果我是个女人,大概很乐意去参加。拜托你用点凡人的思维想想,我是刘媛的前夫,刘媛生了你的孩子,我是孩子的养父,现在住在你家,在跟你上床,你有没有考虑我若是出现在大家视野中,身份有多尴尬,你想要我以后怎么见人,怎么自处。”

    “还有你派人监视我这件事,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还是说你对自己太不自信?你骂我没有操守,这点我决计不接受,我在圈子里待了这么多年,为了楷楷我也是最懂得分寸,跟秦卫断了就是断了,你还以为我同时上两个人的床吗?你轻贱我,也是轻贱你自己。”

    华睿阳低着头没有讲话,片刻后突然握住我的手,道:“是我太急躁,文初,抱歉。”

    华睿阳会说抱歉,我身上起了些小鸡皮疙瘩。

    他又道:“那次金梅奖,唐鑫在台上承认恋人的时候,我看你神情很向往,我以为你会喜欢有个正当的身份,没想到你这么介意。”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把那时候的事放在心上,那么细微的表情,亏他能用心记住,连我都快忘记了。我放软了声音道:“毕竟我们身份在那里,心态也不一样,我不喜欢那么张扬,凡事还是低调些好。”

    华睿阳轻轻拍了拍我手背,对我笑笑,道:“以后我会注意,抱歉,叫你为难。不过……”华睿阳想起了什么,马上敛起了笑容,道:“你跟秦卫以后绝对不能那么亲密,我不管你们还是不是朋友,如果再有下次,我不会这么好说话。”

    这还叫好说话?我道:“以后会注意,不过认识那么多年,总不能成了路人。”

    华睿阳瞪我一眼,道:“你确定你了解秦卫?”

    我不解,问道:“怎么?”

    “他要是真的一直放不下你,怎么会放手好几年对你不管不问,现在再甜言蜜语送戒指,未免太虚伪。就算以前是有真情,现在的秦卫水太深,你也未免了解。如果是我,决计不会撒手不管,能撒手,是因为不上心。”

    这人原来还会背后嚼人舌头,我道:“华先生,我不大喜欢讲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看真正放不下的是你吧?还有,什么叫决计不会撒手不管,你今天早晨不是把我自己扔在粥铺就撒手走人了吗?”

    华睿阳一怔,道:“你不来招惹我,我不会去强求有交集,也就是看看相机里的照片,只做欣赏罢了。现在你上了我的床,我就不可能放手。今天早晨太生气,我想再给你两天时间,要是你不回来,我绑也把你绑回家。”

    我哑然失笑,道:“怎么到你这里就把什么责任都推给我?你还想非法监禁我不成?”

    华睿阳盯着我不语,我看瞧得心里发毛,别过目光,突然心里一个激灵,问道:

    “华睿阳!什么叫看看相机里的照片?你没有对我照片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华睿阳瞥了我一眼,起身走到杂志架子旁,抽出几本递给我,道:“看会杂志,躺沙发上睡会也行,我再处理一下公司的事,下午早点跟你一起回家。”

    这人一转眼工夫又变身成了华氏稳稳当当的那个掌门人。

    我拍拍屁股底下的沙发,挺舒服,干脆躺倒,道:“你这沙发确定允许我躺下?我在家里躺沙发,管家先生可是教育我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他微微一笑,道:“管家一直都是一板一眼,我小时候他就那样,回去跟他说声,你以后再家随意就好。”

    我嗯了声,折腾一早晨有些困乏,看了会杂志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个小薄被子,我问华睿阳哪里来的被子,他指了指一旁道:“那边是我休息间。”

    我走过去打开门一看,顿时气闷,很宽敞的一间大卧房,那床看着就舒服,我郁卒问道:“有床怎么还叫我睡沙发?”

    他停笔抬眼看了我一下,道:“为了确保你在我视线内。”

    午饭同他一起在旁边的饭店用餐,我想起被关阳打伤之后在这里跟秦卫吃饭,我跟秦卫在露台上独处的时候遇见了华睿阳,那时候华睿阳不冷不热地说我“私生话很精彩”,如今故地重游,心里多了些戏谑和玩味,吃饭时我问华睿阳道:

    “你那么早就对我照片上了心,我是个演戏的,你要是想找我陪你,也是很容易的事吧?”

    华睿阳道:“用权钱强迫交换来的,有什么价值?与其去破坏,不如留点美感。”

    我笑道:“华先生好豁达。”

    他道:“文初,以前跟你讲过,旁人觉得很容易的事,用我的身份去做,可能很难,千金难换真心,我没那么恶毒,换不来的不会去毁掉。”

    “那我跟你认识以后,要是还爱着别人呢?”

    华睿阳道:“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有些失控,对你狠了些,亲身经历的时候才知道,太在意,根本没办法豁达,你又特别擅长激怒我。”他讲着,抬眼瞥我,我笑。

    华先生,其实是个蛮有意思的人。

    下午回家前,我想去老周家拿行李,我手机钱包都还在那里,华睿阳突然决定晚上请老周吃饭,直接从他电话中找出老周的号码拨了过去。我问他为什么有老周电话,华睿阳道华氏传媒姓华。我沉默,好像没有什么正当理由反对,只能在心里为老周捏了一把汗,顺便想象了一下他接到电话和邀请时精彩的表情。

    到家后,楷楷好几天没见我,咧着小嘴笑嘻嘻扑到我腿上,亲昵昵地喊着爸爸又去哪里玩了,我抱起他,好好亲了两口,一碰到小孩的小嫩腮,我心情就爆好。楷楷亲完我,对华睿阳道:“daddy也亲!”

    我一愣,拍怕小孩屁股,问道:“你叫叔叔什么?”

    楷楷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道:“daddy!daddy!”

    我心里立刻不平衡起来,又有些担心华睿阳对楷楷多讲了些什么,放下小孩,把华睿阳往旁边推了两步,低声问道:“你跟楷楷乱讲什么了?”

    华睿阳一笑,道:“我问他我对他好不好,像不像爸爸一样好。楷楷说像,我就让他叫我daddy。”

    “就这么简单?”

    华睿阳点头,我失笑。

    我正准备上楼换衣服,小悦突然从厨房跑出来,一只小手上托着一个小饼干,把小手伸到我面前,“嗯”了一声,又一伸,又“嗯”了一声,我笑着接过饼干塞进嘴里,小悦开心地背着小手靠到楷楷身边,这小孩,有长进啊。

    晚饭时,老周换下平时那些随意的t恤跟肥大牛仔裤,竟然一身正装地来了华家,还拎着一个大果篮,我仔细瞧着,他应该连头发都重新理过了。老周进门后有些僵硬地跟华睿阳握手,华睿阳笑着对他道:“文初的朋友,就是我朋友。”

    我闷着笑看到老周的手一哆嗦,幸好楷楷在,见到老周乐开了花,缠着要老周抱,老周苦哈哈地给我递了个眼色,我当成没看见的。

    果然吃晚饭喝茶的时候,华睿阳对他道:“文初跟你是从小的朋友,他挺喜欢去你那里过夜,不过我有时候找不到他会很着急,再有这种情况,麻烦周先生最好先跟我联系下。”

    老周头点地像拨浪鼓,道:“一定一定一定!”

    我实在看不下去,道:“老周你别听他瞎说,楷楷在这里挺想你,你以后多来走动。有空我去找你喝酒,不用管旁的。”

    老周白我一眼,道:“不敢!”

    送走老周,华睿阳揽着我上楼,问道:“看得出你们关系很好。”

    “发小发小,怎么会不好。”

    华睿阳略一沉默,道:“他,是直的吧?”

    我道:“是!”

    夜晚在床上,入睡前华睿阳在我耳边轻声讲道:

    “文初,以后对我再认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