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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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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道诏书是改封诏书,将夏侯渝封爵里的“远”字改为“肃”字,也就是说,从今往后,远王就成了肃王。

    远这个封号,原先在本朝是绝无仅有的,顾名思义,夏侯渝从魏国远道而来,千里迢迢归国,皇帝就赐了个远字,可想而知当初有多随意。

    肃就不一样了,刚德克就、执心决断曰肃,这个封号在一定程度上,是表明了皇帝对夏侯渝渤州之行的肯定,那些听得出弦外之音的聪明人,自然就不敢再叽叽歪歪,上疏弹劾了。

    夏侯渝出身再低,毕竟也是皇子,放眼齐国这些成年的皇子,唯独夏侯渝的封号最是寒酸,难免让人觉得皇帝厚此薄彼,对夏侯渝不是很看重,这次改封,也算是弥补了。

    第二道诏书,则是任命夏侯渝为柴州刺史。

    柴州在齐国北面,因常年与回鹘交火,而处于最前线的位置,还曾经被回鹘人攻占过。别人当刺史,就算地处偏远苦寒,起码还是货真价实的一方长官,去柴州当刺史,则等于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有掉下去的风险。每年吏曹门庭若市,官员们踏破门槛打通关节想往上走,就是柴州和彭州这种直面回鹘人的地方无人问津,朝廷倒贴都未必有人想去。

    如果说前面那一道诏书,众人还惊喜交加的话,等第二道诏书一出来,所有人看夏侯渝的目光,就不是贺喜,而是同情了,王府上下更是大惊失色,半点喜色都没有了。

    夏侯渝捧着诏书微微苦笑,几乎要以为自己方才在宫里头是不是哪句话说得不妥,将皇帝大大给得罪了。

    帝心难测这句话,此时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他婉拒参与伐魏战争,皇帝就直接将他踢到柴州去直面回鹘人,夏侯渝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庆幸好,还是应该为自己抹一把辛酸泪好。

    “第三道诏书呢?”他咳嗽几声,感觉从宫里回来之后,头晕好像又加重了。

    宣诏的官员笑道:“第三道诏书,原是有两份,陛下不让马上宣读,说是要等宫里头来人,才决定读哪一份。”

    旁人听得莫名其妙,诏书还有两个版本,哪里见过这样的奇事?

    上官和忍不住上前询问:“敢问这两份诏书分别说的是什么内容?”

    因方才已经收过沉甸甸的钱袋,夏侯渝又刚刚改封,官员也未敢过于拿大,便笑道:“陛下有命,不可说,还请不要让下官为难。”

    夏侯渝却隐隐有所预料:“你不能说,我不为难你,你将诏书给我,我自己看便行了。”

    那官员面露难色,管家张芹及时又将一个精致绣袋塞过去。

    对方这才将诏书递给夏侯渝,还再三交代:“殿下看看也就罢了,还请不要声张。”

    夏侯渝哪里顾得上回答,他发现这所谓的“第三道诏书”,其实是有两道,也就是对方说的两个版本。

    一个版本与他无关,与顾香生有关,是将顾香生的“济宁伯”,晋封为“济宁侯”。

    按照“公侯伯子男”的顺序,伯爵为正四品上,略低于侯爵,当初顾香生他们这帮从邵州来的人里头,只有徐澈一人被封为侯,但这也是应当的,因为从名义上来说,徐澈本来就是众人之首。

    但现在无端端的,却又有一道晋封的诏书,这未免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皇帝要封赏,用不着他自己想理由,底下的人总会将诏书写得漂漂亮亮,上面洋洋洒洒一大堆溢美之词,将顾香生夸得天下无双,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其实什么有用的内容都没有,尽是些浮华修饰。

    夏侯渝眉头微蹙,想不通皇帝为何忽然会想起要晋封顾香生。

    他又拿起另外一道诏书,不看倒还好,一看之下,面色微变,连带着呼吸也为之一滞。

    上官和与黄珍见他脸色不对,也都凑过来看。

    只见上面写着:

    维承光三十二年五月廿五日,皇帝遣使持节册命曰:於戏!惟尔济宁伯顾香生,地胄清华,志怀高远,地宅南交,心悬北阙,文教聿宣,声绩备举。式遵典礼,作俪大藩,是用命尔为肃王妃。往钦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欤!

    上官和与黄珍登时傻了眼,面面相觑。

    自家郎君倾心顾氏,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先时还帮郎君谋划过要如何才能让皇帝同意他抱得美人归,只没想到这好事会来得如此之快,皇帝竟连册文都准备好了。

    黄珍细心一些,他甚至还注意到这道册文与以往不同的一些细节。

    论理说,这种册封王妃妃嫔一类的诏书,格式都大同小异,无非是换个人名,像册封王妃,人名后面跟着的一般就是“质性柔顺,训彰礼教,誉表幽闲”之类的词句,用来形容该女子闺德出众云云。

    然而在册封肃王妃的这道诏书上,却出现了一般只会用在男性功臣上的遣词造句,譬如“文教聿宣,声绩备举”。这样的字眼,从前是绝对不可能用在女子身上的。

    正因为顾香生的爵位不同以往,所以诏书自然也特殊一些,不能按照惯例来,拟诏的官员也算是费尽心思不遗余力了。

    一道册封诏书,一道赐婚诏书,看得黄珍有些糊涂。

    夏侯渝却有些明白了,他抬起头问:“陛下是否召了济宁伯进宫?”

    奉诏官员点点头:“正是。”

    皇帝的意思是,这第三道诏书,最终以哪一道为准,取决的是顾香生入宫面圣的结果。

    夏侯渝不由苦笑。

    他觉得皇帝的思路真是完完全全异于常人,以他不算蠢笨的脑子,尚且猜不透这位老爹的下一步,如此看来,他大哥会被耍得团团转还不入皇帝法眼,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官员见夏侯渝的面色有些不好,便道:“殿下不如先去歇息,待宫中来人,下官再请殿下过来也不迟。”

    夏侯渝摇摇头,将头上一把虚汗抹去:“我且等等。”

    陛下会问什么,而香生姐姐又会如何应答?

    ……

    此时的大庆殿偏殿,顾香生坐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得到皇帝召见的通报。

    越是高位之人,越喜欢讲究排场,下位者求见,不让对方等个一时半刻,好像就说不过去似的。

    然而这同时也是一种心理战,下位者在等待的过程中,心中难免惴惴不安,等到见面的时候,就会更加紧张,心思也容易被上位者掌握。

    乐正从内殿出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顾香生坐在那里,面色沉静,好像在思考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静水流深,令人望之心绪不知不觉宁静下来。

    她不缺美貌,但第一眼被人注意到的,却绝对不是美貌。

    对方抬眼朝乐正颔首微笑,起身拱手:“乐内监安好。”

    乐正也笑:“济宁伯安好,您快进去罢,陛下等着呢。”

    顾香生道了一声谢,随他入内,没有多余言语。

    皇帝倒没有故意晾着她,顾香生一进去,他便呵呵笑道:“济宁伯来了!”

    顾香生行了礼,皇帝没说来意,她便也静静等着。

    仔细算起来,这其实还是她第二回与皇帝进行私下的会面,上一次则是与徐澈他们一起,皇帝日理万机,区区一个顾香生,并不值得他多费心神。

    皇帝道:“你在长春观住得可还习惯?”

    顾香生:“托陛下洪福,臣一切都好。”

    皇帝:“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就只管说。朕知道你在魏国过的也是金枝玉叶一般的生活,道观再好,也难免清苦,你为了避开流言蜚语,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顾香生:“陛下过奖了,臣在邵州时,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如今比起来,已经十分舒适了。”

    皇帝唔了一声:“听说你擅长种花,尤其是茶花?”

    顾香生:“也谈不上擅长,只是喜爱而已。”

    皇帝笑道:“那可巧了,朕也喜欢茶花,尤其是一斛珠,不过齐国境内的一斛珠极为罕见,这花又极娇贵,能栽活的寥寥无几,是也不是?”

    顾香生:“正是,一斛珠喜爱湿润温暖之地,多长于吴越和魏国。”

    皇帝点点头:“可惜了,朕号称天子,却还没见过一斛珠里最珍稀的‘紫珠’,传闻这个品种只有在魏国皇宫才有,你想必是见过的罢?”

    顾香生:“是,臣曾见过,的确称得上国色天香。”

    皇帝饶富兴致:“比之牡丹如何?”

    顾香生:“春花秋月,各擅其场。”

    皇帝抚掌而笑:“那便好了,待齐军攻克魏国,朕定会让人好生留意保存这花,将其送到齐国来,到时候济宁伯可要帮朕掌掌眼,看究竟是不是那传说中的‘紫珠’啊!”

    顾香生一愣,很快答道:“愿为陛下驱遣!”

    皇帝挑眉:“你听说了伐魏的事情,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么?朕知道你的父母亲人俱在魏国,难道你就不为他们求个情?”

    顾香生想了想,道:“沙场征战,各为其主,死伤在所难免,臣无从劝起。至于臣的父母亲人,并无在沙场征战的武将,日后魏国若战败归顺,他们定也位列降臣之伍。陛下乃有为明君,就算臣不说,陛下也不可能妄杀,但若陛下想杀他们,便是臣求了情也无用。”

    直到此刻,她仍旧没有弄明白皇帝今日将她召入宫的用意。

    若说是为了试探自己对齐国伐魏的想法,那皇帝未免也太闲了,因为她现在无兵无权,完全左右不了大局,想法是什么更不重要。

    皇帝笑了起来:“你倒是实在!好啦,朕也不与你兜圈子扯闲篇了,今日五郎入宫,向朕说了要求娶你之事,你可知道?”

    顾香生这才吃了一惊:“臣不知。”

    先前夏侯渝也曾与她提过此事,但她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胆大妄为,直接就向皇帝提出来了。

    那最后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想及此,顾香生不免忐忑,再也伪装不出镇定。

    皇帝见她一直沉稳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心下觉得好笑,话锋一转,又道:“朕有意委任他为柴州刺史,现在旨意想必也已经到了他手里了。”

    顾香生并非对疆域一无所知的人,柴州是个什么地方,她自然很清楚。

    夏侯渝虽然身为皇子,但自小命途坎坷,好不容易回齐国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又要被老爹丢到跟回鹘人作战的前线,这换了别人,不崩溃都难。

    心念电转,顾香生反而冷静下来,叩首道:“臣虽不才,但曾在邵州守城,于火弹伤敌之事上有所钻研,还请陛下允许,让臣与远王同赴柴州,效微末之力。”

    这话一出,半晌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方才道:“好嘛,朕与乐正打赌,乐正说你听说五郎将要被派往柴州之后,一定会要求同往,朕却不信,这世上哪里有人傻到明知山有虎,却还偏向虎山行的?可没想到今日还真让朕给遇着一个,你好歹也别答应得那么快,不然朕的面子往哪儿搁?”

    见顾香生一反常态傻愣在当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乐正小声提醒:“济宁伯,还不谢恩!”

    她这才如梦初醒,忙要下拜。

    皇帝却阻止了她:“你别忙着谢恩,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夏侯渝此去柴州,起码得三年任期圆满才能回来,期间回鹘人进犯,柴州便首当其冲,守住了城未必有功,但丢了城却是要丢脑袋的,便是皇子也绝无例外,你与他成婚,就意味着很可能会守寡,你若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不待她回答,皇帝又道:“朕不拦你成婚生子,但你身份特殊,要嫁也只能嫁齐国人,你若愿入宫,必以贵妃之位相酬,若能诞下龙子,朕就立他为储君,你若不愿入宫,朕也可以赐你平安富贵,让你嫁予太平王侯,不必像与五郎一起时那般担惊受怕。”

    乐正小吃一惊,他没想到皇帝还会冒出这样一番话来,赶紧扭过头去看顾香生,不知对方会如何回应。

    贵妃之位也许还不够诱人,但储君之位就不一样了,儿子能当皇帝,自己将来就是太后,这样的诱惑,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然而顾香生神色郑重,一字一顿道:“臣愿与远王成婚,还请陛下成全。”

    乐正屏住呼吸。

    皇帝却道:“怎么还叫远王,该叫肃王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顾香生愣住了。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前来宣诏的官员已经喝了四五盏汤水,想去如厕又没好意思说,有点坐立不安,心道宫里怎么还没来人?

    夏侯渝坐在那里,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却是微微阖着眼,要睡不睡的。

    四月的天还不算热,众人却硬是等出一身汗来。

    管家张芹叫来王府婢女,让她去弄条热帕子来给夏侯渝擦脸。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宫里头终于来了人,众人忙迎出去。

    这回来的却是乐正,对方身后还跟着顾香生。

    后者正冲着夏侯渝笑。

    见此情景,夏侯渝哪里还不明白?

    他心头狂喜,几乎压抑不住想要大声欢呼的心情。

    皇帝实在太爱折腾人了,好事多磨,一波三折,然而只要是最后能够得偿所愿,夏侯渝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此时心上人就近在咫尺,几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乐正笑吟吟地对宣诏官员说了一番话,后者拿出其中一份诏书准备宣读。

    夏侯渝的反应是一头栽向前方,五体投地,直接用行动表达了自己对天子的滔滔崇敬之情。

    众人全傻眼了。

    这是……高兴坏了的表现?

    直到顾香生上前将人扶起来,大家才反应过来。

    夏侯渝这不是太高兴才五体投地,而是直接晕倒了。

    众人七手八脚将夏侯渝扶回寝室,幸而这段时间大夫一直在府里候着,叫过来一看,说是病还没好,今天就奔波一天,劳累过度,得多歇息,但没有大碍,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没了听旨的人,宣诏官员还是在床前将旨意念完,乐正向顾香生道过喜,便也回宫去了。

    见顾香生凝视着床榻上昏睡的夏侯渝,黄珍适时道:“殿下这阵子就没好好休息过,还请顾娘子好生劝劝他,我等的话,殿下听不进去,唯独娘子的话,殿下还肯听。”

    这番话说得很得体,赐婚诏书一下,即便还没正式成婚,但顾香生成为王府主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黄珍明着是让顾香生劝说夏侯渝不要太辛苦,实则是以幕僚身份委婉表达认同和忠心。

    顾香生微微一笑:“我会劝他的,多谢你们长久以来的辅佐,他性子有些固执,下定决心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难为你们了!”

    黄珍与上官和忙谦辞几句,以不打扰郎君休息为由,悄声告退。

    人轻咳散尽,偌大寝室里,只余顾香生二人。

    看着沉沉昏睡的夏侯渝,她轻轻将对方鬓发往后拂去,既好笑又心疼。

    然而好笑与心疼之余,又有一种尘埃落定,心满意足的喜悦。

    ……

    毕竟还没成婚,顾香生不可能一直在王府待下去,见夏侯渝这一觉兴许要睡上很久,夜色将临时,她便起身告辞,又交代张芹,等夏侯渝醒来,就遣人到长春观告知一声。

    马车出了城,一路往长春观的方向驶去。

    今日跟着一道过来的苏木喜上眉梢:“这下可好了,郎君与娘子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等回去之后和朱砂一说,她还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顾香生横她一眼,嗔道:“还没成婚就叫郎君,传出去不笑话死人!”

    苏木笑盈盈道:“笑话便笑话,那些人只会嚼舌根,他们哪里有娘子的福气呢!”

    二人正说笑,马车忽然来了个急刹车,重重往前一顿,马匹嘶鸣之声随之响起。

    苏木反应不及,惊呼一声,整个人往前滚去,幸好顾香生反应得快,一手将她抓住!

    “什么人!”车夫在外头高声叱喝。

    苏木闻声慌乱,心想莫不是盗贼?

    可京郊外面,天子脚下,又哪里来的不要命的盗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