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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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于南安王府麾下詹翔,七月成亲,未来可期,总比其他人强得多。雅*文*言*情*首*发

    探春心中没有不乐意,反而很欢喜,暗暗感激贾母和南安王妃的用心,因为当初宁荣二府风光正好的时候,别家太太不是没有询问过自己,也不是没有官媒婆登门,都被王夫人推辞了,此时若是王夫人在,怕这桩婚事亦是不成。

    相比人称小冻猫子的贾环,探春自小深得王夫人看重,想到王夫人时日无多,落得秋后问斩之下场,即将出阁的喜气中难掩一份凄凉,怅然非常。

    尽管成亲的日子甚急,但是贾赦历经世事,又通庶务,兼来客甚少,十桌都不满,倒是料理得井井有条,外面他做主,里面诸多琐事都交给了宝钗,遇到不懂之处请教贾母,总之没烦扰贾敏半分,直至探春出阁为詹家妇,外人愣是没瞧出半分仓促来。

    林如海公务繁忙,并没有亲去,不过,他没有想到探春不必去和亲之后,婚事依然落在了南安王府,凭她的机敏本事,定能博得一个天长地久。

    细细想来,比之前世,荣国府的提前抄家令诸人的下场好了几倍。

    首先是贾琏、宝玉。

    贾宅安然无恙,贾琏和前世判若两人,妻儿俱全,前程似锦。

    贾赦虽仍好色如命,却因妻、子之劝,又为子孙计,行事谨慎,没有做下因元春封妃后的种种劣迹,即使哪些事是贾雨村所为,而非他自己之命。

    宝玉现今依靠贾母的梯己度日,依然丰衣足食,俏婢环绕,不曾入狱年余,未曾在出狱后以打更为生,也不曾落到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的凄凉处境,想必没有达到贫困难耐凄凉的地步,一时半会不会抛却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出家做和尚。

    贾政判了流放,多因妻罪,总强过前世斩首示众的下场。

    其次是宝钗。

    英莲平安,薛蟠虽骄纵如旧,却未曾打死人命,不是所有被拐子拐卖的女孩子都像英莲一样生得标致不俗,引得薛蟠垂涎,宁可打死人也要强抢回家。如此一来,薛家虽败,薛姨妈和薛蟠却在薛蝌的帮助下,平安无事,贾家落败后宝钗出嫁又有一份不菲的嫁妆,身后有薛蝌等人的照应,薛蟠现今也有所长进,不若前世那样没有娘家依靠。

    倒是宝琴被梅翰林家退了亲后,随兄嫂回南,得金陵巨富金凤为幼子求娶为妻,两家已经订了亲。金凤就是当初欲投林如海门下被拒的巨商,后来弟弟金凰娶了贾敏的贴身丫鬟晴空,得林家几分庇佑,如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已是江南一带的首富。林如海为人谨慎,一直留心,发觉金家虽是商贾,行事却颇厚道,未曾做出为富不仁之事,反倒各地百姓尤其是江南一带每逢天灾人祸时,金家多有钱粮济之,故这些年来,林如海一直对他们有所照应。

    接着是迎春、探春和惜春。

    迎春不必说,没嫁给忘恩负义的中山狼,而是宋家公子,夫妻恩爱,现今已生一子,又有精明强干的兄长做依靠,日子过得甚是自在。

    探春不曾远嫁和亲,也有了归宿,和远嫁和亲到人生地不熟的蛮夷之地相比,只要詹翔如愿脱籍,探春现今的归宿强了好些。

    惜春不曾出家,今已出孝,在贾敏和窦夫人的用心下,日后自有她的去处。。林如海听贾敏话里话外提过几次,连尘感念惜春当日雪中送炭之举,常去牟尼院看她,若不是惜春仍在孝期,怕要请媒人提亲了,即使如此,她仍流露出为娘家兄弟连城求娶之意。

    最后是李纨、凤姐、巧姐等人。

    李纨和巧姐不必说了,前者和前世的命运相差无几,后者不存在,也没有了沦落花街柳巷得刘姥姥援手赎身并嫁与板儿为妻的故事。

    而凤姐嫁给牛耀祖后,儿女双全,亦是幸事。虽然王家之事牵扯到了镇国公府,和王子腾素有瓜葛的牛继宗被夺去了爵位和职务,并罚银数十万,然未曾波及子孙。牛耀祖为人谦逊好学,今从科举出身,已中了举人,前程可期,也不曾因王家之事怨恨凤姐。他心里明白自己家落罪,和凤姐无关,是自己父亲所为,也是罪有应得,兼夫妻多年,情分甚深,倒是待凤姐更好了些。凤姐从前倚仗娘家权势,纵有牛耀祖的劝导,行事仍然难免有几分嚣张,现今娘家败落,颇是胆战心惊,哪里还敢跋扈?

    妙玉和黛玉是自己家的姑娘,有最好的家世,最好的终身,她们的一生必将平安顺遂,和贾家没有相干,林如海万万不愿再让她们姊妹皆凄惨而死,也无需和前世相比。

    林如海唇角微翘,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更多的是对前世的释然。

    贾敏进来时见到他的神情,心头怒火稍敛。

    林如海和她夫妻多年,朝夕相处,焉能瞧不出异样,细想近日并无烦心之事,难道是在外面受了气?可是自己到了这样的地位,谁敢惹妻子不悦?不禁开口问道:“夫人不是去岳母家送三丫头出阁,怎么反带着怒色回来?”

    闻得他询问,又听出其中的关切之意,贾敏立刻抱怨道:“我不恼才怪呢!睿儿成亲几年,尚未有子,咱们做爹娘的都没有说什么,外人反倒比咱们还急,说话的语气好似吃了酸葡萄,一窝蜂似的把女儿、侄女、外甥女等往我跟前送,想给睿儿做二房。”

    妾,立女也。

    大户人家大多没脸送女儿侄女外甥女去给人做妾,谁肯自降身份跟奴才做亲戚呢?妾可不就是奴才。可是今在贾家赴宴的许多人等却非高门大户,自是不在意这一点,且都想和相府沾上瓜葛,相府大爷的妾,也比寻常人家的妻体面,因此,话里话外无不夸赞自己家的女儿、侄女、外甥女等温柔贤惠好生养,恼得贾敏若不看在娘家的颜面上,早就拂袖而去了。

    贾敏愤愤不平地道:“她们如此也还罢了,偏生还有几家颇有品级的太太竟跟我说,他们家二房的妹妹、侄女出身清白,人品不差,心中仰慕老爷,很是愿意替我分忧。”

    说到这里,贾敏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贾敏生平最恨各家主母开口送他人姬妾,难道就不怕别人送妾与他们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不想想作为嫡妻,谁愿意有姬妾碍眼。好在贾敏平素相交的达官显贵讲究颜面,多不会如此作为,只一些底蕴不足的暴发新荣之家方如此。

    和贾敏开口的几家大户俱是长庆帝近来提拔上来的人家,从前很少有机会在贾敏跟前露脸,今日便七拐八绕地借着贾家办喜事出现在贾敏面前。

    那些人意欲送妾给林睿贾敏虽恼,却远远比不得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和林如海二三十年的夫妻了,中间虽也有旁人的觊觎,但是林如海性情坚定,无不严词拒绝,她心里欢喜,亦十分放心,谁承想人到中年,竟又有人企图破坏自己夫妻的情分。

    林如海虽已半百,却儒雅依旧,风采不减,其气势更非年轻俊秀子弟所能及,何况他贵为相国,是文武百官之首,深得长庆帝器重,让人如何不倾心?

    贾敏抚摸依旧漆黑的鬓角,她一生顺遂,模样儿看起来比同龄人显得年轻了十多岁,甚至堪比三十岁的妇人,每回出门必定有许多诰命夫人询问养生之道,然而她终究是奔五十岁的人了,哪里比得上十六七岁形容娇嫩的女孩儿?

    她相信林如海,但是她不相信别人,她知道,那些人既有了心思,那么必有算计。

    林如海听完来龙去脉,不觉十分好笑,但看到贾敏眼里的委屈,心中一动,忙柔声安抚道:“夫人放心,咱们多年的夫妻,再不会生出波折来,我岂会任由他人算计?不过,夫人今日跟我说这些,却能让我防患于未然,免得被算计了还不知道。”

    贾敏面色微红,嘟囔道:“我就是担忧老爷英明一世,到了晚年被人算计了去。”

    话虽如此,林如海的话却让她如同喝了蜜糖一般,甜到了心坎儿里。

    林如海一笑,见她羞臊,忙岔开道:“夫人莫理会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忙活玉儿下个月出阁的喜事才是正经。”

    贾敏道:“说起这个,我更生气。”说着,满面怒色,似有眉竖眼圆之状,可见气狠了。

    不等林如海询问,她便道:“除了将主意打到老爷和睿儿身上的,还有打到玉儿和恒儿身上的。有户人家的太太听说玉儿下月出阁,竟要送几个丫头给玉儿使唤,那几个丫头她今儿带在身边了,个个打扮得花红柳绿,举止轻浮无比,当我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恼极了,我断然拒绝,我们家又不是没有给玉儿的陪嫁丫头,偏去收那些来历不明的。”

    对于黛玉的陪嫁丫鬟和陪房,贾敏挑选得十分仔细。

    十二个陪嫁丫鬟有的模样齐整,有的容色平平,皆老实厚道且忠心耿耿又有一技之长,她们除了自幼从外面买来在府里没有丝毫根基的以外,其中也有几个家生女儿,但是家生女儿的父母家人却不会陪嫁到俞家,仍旧留在林家。

    至于十户陪房,连同妻子儿女共计七十二人,都是林如海亲自挑选出来的,心性、本事无可挑剔,现今大部分管着黛玉嫁妆中的田庄商铺等差事,陪嫁过去,亦不用更换。

    林如海面色严峻,眸中厉色浮现,如刀锋之利,问道:“是哪一家?”关于自己和林睿,林如海认为只要自己父子性情刚毅,不为外物所惑,兼有心防备,不必担忧被人算计,即使算计之事宣扬开来,于名声上也无妨碍,但是牵扯到黛玉身上,那就不同了。

    黛玉是女孩子,岂能尚未出阁,便由人如此算计。

    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

    话虽糙,理却不糙。

    从前俞恒天煞孤星之名人尽皆知时,谁家都不肯与之亲密,更别提结亲了,现今他位高权重,俞家再不曾有人出事,甚至老夫人九旬高寿,立刻就有人盯上他,哪有这样的好事?

    贾敏哼了一声,道:“大司马贾雨村家的。”

    仗着贾雨村现今的品级,曾经的甄家丫鬟如今的贾家夫人娇杏,现在有了身份,竟再也没有了昔日下贱时候的谨小慎微。

    贾雨村?林如海很久不曾想起贾雨村这个人了,就是上朝时碰面,亦是淡淡的。没想到自己不去料理他,他竟招惹上自己家,打起黛玉的主意,简直是自寻死路!

    林如海之所以杀气腾腾,乃是有缘故的。

    此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生平最好落井下石。他之起复,源自甄家,而后又攀上了王子腾和贾政,可以说是靠王子腾做到了大司马,结果甄家、贾家和王家出事时,他立刻气愤填膺地罗列了这几家好几条罪状,甚至无中生有,又对长庆帝痛哭流涕,不说自己贪赃枉法,只云为这几家权势所逼,纵知其罪,也不敢弹劾,今逢圣人英明,故证其罪。

    长庆帝深知其性,并不如何重用他,手里已有了他的许多罪证,本欲一并清出朝堂,而后想到令窦晨弹劾自己不满意之人,未免给窦晨惹来许多是非,怕在朝廷上举步维艰,且贾雨村近来也不敢再做恶事,便暗示他依着自己的旨意弹劾朝中的一些官员。

    贾雨村不知其中的缘由,只当自己受到了长庆帝的重用,被长庆帝倚为心腹,顿时喜得屁滚尿流,上蹿下跳地针对朝廷各位官员。贾雨村口角锋芒,人又精明,专挑别人的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也能找出来写在进上的折子中,哪怕不是长庆帝意欲料理的官员,他都因记恨而弹劾。一时之间朝廷上下人人自危,兢兢业业地当差,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贪污受贿为非作歹,唯恐被贾雨村拿到把柄,令自己成了被长庆帝批命查办的官员之一。

    也是因此,贾雨村成了许多官员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知是顺风顺水惯了,还是自视甚高,贾雨村自恃受长庆帝的信任,按长庆帝的心意行事,并不将这些人的恨意放在心上,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贾雨村连苏黎、顾越、郭拂仙这些重臣都敢于弹劾,他们治家极严,却不大管内院的事务,且家大业大,难免有所疏漏,多少都查出几个害群之马来,无非是下人倚仗权势欺男霸女等等,虽未伤及人命,终究名声不雅,官声有碍。

    唯一让贾雨村束手无策的,就是林如海。

    一则林如海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仔细查访,严厉处理了家中的一干贪奴刁奴,风气为之一清,然后他派不同的心腹巡查下面掌管田庄商铺并家中使唤的族人奴仆,以及已经为官的儿子和族中子弟,但凡有行事不当者,皆亲自出面料理,罪重送官,罪轻则发卖,二三十年下来,年年如此,无人再敢知法犯法,给主家惹祸。何况林如海位极人臣,如天之庇佑,他们都很明白,谁也不愿意失去这一株好乘凉的大树。

    二则林如海为人虽然圆滑世故,同样却又风骨凛然,他为官二十余年,不贪污,不受贿,也没有倚仗权势为害乡里。若说他清高,三节两寿他坦然受之;若说他三节两寿收下重礼,冰炭敬也都极厚,可是他家有一本账册,平常的绸缎点心酒水一类的节礼倒还罢了,有来有往,他家也得回礼,家家如此,然其他贵重礼物或是登记在册,拿同样的银两出来赈灾济民,或是将礼物折变,购置炭火衣物药材送至军营。尤其是寿礼中遇到特别喜欢或者值得收藏的东西,他们家会留下,然后拿出其价值的两倍银子做善事。

    很多送礼的人对此诟病,认为林如海不在意自己送的礼物,不尊重自己的心意,收了礼却换成银子扬了他们家的名气,然而长庆帝却对他赞誉有加,不得很多人心并引起不少官员不满的臣子他用着放心,太过完美无瑕,岂不是比他这位做帝王的更得民心?

    林如海看的透人心,也明白君心,他从为官开始就留下了一抹不会影响前程也不会影响家业的瑕疵,譬如因为收礼,他得罪了不少送礼的人,譬如他只一妻而无妾,令很多三妻四妾的官员文人不以为然,也因拒绝这些人送的姬妾丫头戏子而得罪了不少人,认为他假清高。除了几位亲友至交,林如海没有和所有官员都交好,甚至有不少想法和作为特立独行,和许多官员相左,道不同不相为谋,自然没有多少交情。

    他成为相国,固然是因为他的精明能干,可是也因为他的这些瑕疵,令长庆帝放心。再者,他虽有几个门生,却很少,而且官职都不如何起眼,除了林睿外,族中最出色的子弟勤勤恳恳,官职最高者不过从五品,不似别人到了他这样的地位,桃李满天下,门生遍朝堂,往往位高权重者多,几乎有遮天蔽日之势。

    所以,贾雨村费尽了心机,查不出林如海半点不妥,他不觉有些气馁,同时又觉愤恨,嫉妒得眼睛都红了。林如海从出生到出仕,乃至于如今位极人臣,自始至终一帆风顺,几乎没有半点波折,凭的是什么?不就是他有一个极好的出身,起步高于自己,如若自己有这样的出身,前程未必逊色于他,也不会留下曾被革职的瑕玷。他羡慕林如海的出身,却也嫉妒林如海凭此而得的成就,羡慕嫉妒之下,越发不想林如海继续风光,故有今日之事的发生。

    他已经打算好了,趁着贾敏去贾家赴宴,娇杏能碰到面,自己准备了好几个丫头,二房的侄女送给林睿做妾,另一位姬妾的妹子送给林如海做妾,跟贾敏说的那几个丫鬟送给林黛玉为婢,若是能攀上俞恒,生下一儿半女,不仅有自己的好处,也打击了林如海的体面。

    对此,贾雨村满怀信心。林家没有姬妾,后宅清静,然就是如此,才令黛玉不懂妻妾争锋之道,出阁后纵使有着嫡妻的名分,未必斗得过自己精心□□出来的几个俏丫鬟。他想得很周全,天底下没有不好色的男人,正经千金小姐个个自持端庄,木头似的,有何床帏之趣?哪里比得上姬妾妖娆妩媚。自己能将娇杏扶正,何以见得俞恒不能?

    贾雨村明白俞恒在长庆帝心中的地位,将来势必权倾朝野,为了攀上俞恒,他甚至为自己的次子求娶了俞恒的表妹贺喜儿为妻。

    贺家早就败落了,家业渐消,除了老夫人精明强干外,孙儿皆不成器,唯知吃喝嫖赌罢了,所幸有俞家管着,不敢惹祸。当年他们从粤海避难京都,起先京城中不知,后来林如海和张大虎去了粤海,渐渐大家都知道了,虽有愿意和俞家连亲意欲求娶,但是皆是官职微小之人,不然便是达官显贵为自家庶子求亲,偏生贺老太太心比天高,不肯应允,直到贾雨村这位大司马为子求亲,其官极高,其势亦大,贺家方才称心,两家已经办过喜事了。

    林家和俞家结亲,和贺家却无瓜葛,且贾敏不喜贾雨村家和贺家的为人处事,所以两家儿女成亲之时,她不曾道贺,也不曾提起过。

    可是俞家和贺家的来往十分疏离,并不亲密,成亲后,贾雨村仍旧不得以亲戚的身份登俞家之门,似是当年贺家人在俞家被克患病一事所致。贾雨村并不信这些,虽和俞家牵扯到了一点亲戚,他还是不满意,娶俞恒的远房表妹为媳,终究比不得俞恒本人。

    贾雨村倒是想将娇杏生的一个女儿送与俞恒为二房,偏生这个女儿容貌肖似娇杏,虽是眉目清明,仪容不俗,却无甚美貌动人之处,才气亦是平平,而林如海的女儿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有咏絮之才,几乎人尽皆知,如何与之相争?

    于是,贾雨村特地买了几个风流妩媚的江南姑苏女子,充为养女,请名师教以琴棋书画,歌韵舞艺,并诸般勾心斗角的手段。

    娇杏对贾敏说的几个丫头,其实便是贾雨村的养女,不过对外的说法不同而已。

    娇杏本是个丫头出身,无甚见识,不过是运气好,先给贾雨村做了几年二房,生了两个儿子,然后等贾雨村的正室夫人死后,被贾雨村扶正,全了当年的回首之情。这些年来她在家中颐指气使惯了,又因贾雨村位高权重,很多人不敢小觑于她,致使娇杏说话行事无所畏惧。和他们家相交的多是暴发新荣之家,但凡根基略深厚些的,多不大与之来往,也是因此导致低于贾雨村品级的官宦女眷们处处奉承她,往往顺从她的意思行事,才有这般结果。

    娇杏飘飘然地前去贾家,早将当年贾家获罪时贾雨村落井下石的所作所为抛到了九霄云外。若是其他人早就没脸去了,偏她不是,她觉得贾家已经落难,又是官奴出嫁,自己亲自前去便是给了他们极大的体面,谅他们不敢不受。她自觉以自己的体面,当着许多人的面儿提出这些好意,贾敏总要给几分面子,谁知贾敏不仅当面拒绝,还夹枪带棒地数落了自己一番,心中如何不气,如何不怒?回来就学给了贾雨村听。

    贾雨村听完后,立刻火冒三丈,拍案而起。

    他已经不是当年托人往林家谋求西席一差而不得的落魄人了,他现在官居大司马,位列三司之一,纵尊崇不如前朝,可身份不比相国逊色多少,他们家居然如此不给颜面!

    林家越是如此,贾雨村越是不能容忍。

    次日一下朝,他微笑拦住了俞恒,“俞公爷,请留步。”

    贾雨村生得直鼻权腮,面阔口方,瞧在别人眼里,显得十分雄壮,而且一派正气。如果俞恒不知道他的为人,只怕也会被其皮囊所惑,当他是正人君子了。

    想到昨日林智无意中透露出来的消息,俞恒目光深沉。他自小就疼黛玉,黛玉长大后自己虽不能见,却常听长姐和外甥女说起,又常常细读黛玉的诗词文章,遥想其为人,心中越发爱重,好不容易才等到和黛玉成亲的日子,也未曾因命格、年龄为林家所不喜,更不曾受到丝毫刁难,贾雨村居然生出这些对黛玉不利的心思,实在可恶!

    俞恒神情冷淡地道:“贾大司马有事?”

    贾雨村素知俞恒性情不若旁人柔和,心下自是不怕,腆着脸凑上前,堆笑道:“公爷成亲在即,不知房中服侍公爷和夫人的丫鬟可有了?这服侍公爷和夫人的丫鬟定要精挑细选才是。若是没有,下官倒有几个极伶俐乖巧的养女,心中仰慕公爷,愿与公爷为奴为婢。”林家不是不给自己面子吗?自己直接从俞恒处入手,待俞恒收下了,看他们如何反对!

    俞恒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冷声道:“莫非我俞家和林家穷得连使唤的下人都没有,非要贾大司马相赠?我看,还是贾大司马留着自己使唤罢!”说罢,拂袖而去。

    俞恒是俞皇后嫡亲的兄弟,名正言顺的国舅爷,他完全不必在意贾雨村的反应如何。

    贾雨村瞠目结舌,面对旁人望过来的讥嘲目光,顿时涨红了脸,又气又恨。

    可巧忠顺王爷路过,站住脚听到了几句,遂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说道:“贾大司马,我们俞公爷一向洁身自好,可没有那些腌臜心思,成婚在即,贾大司马如此,岂非不识时务?或者,贾大司马压根儿不曾将林俞两府放在眼里?依本王看,府上的养女,竟是贾大司马自己留在房中使唤罢,想来没有会挑贾大司马的不是,贾大司马也能得趣!毕竟贾大司马不在意礼数,贱妾都能扶正,何况养女乎?”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

    但凡规矩严谨的公卿之家,即使再胡闹,都不会以妾为妻,妻亡后,亦不会扶正妾室,而是另娶填房,唯有贾雨村这样根基浅薄的暴发之家才会在妻子死后,扶正妾室,竟和一干明媒正娶的诰命夫人同列,谁家不厌恶非常?除了有求贾雨村的,谁都不愿与之相交。

    妾室扶正虽非罪过,但是终究不体面。

    何况,所谓的养女,谁不知道其中的门道?和养女厮混的官员不知凡几,与其说是养女,不如说是家养的妓子,不过养女的说法体面些,纵如此,糟烂其中,不仅自己收用,而且还能用来送人。忠顺王爷如此言语,就是因为府上就收了不少官员的养女。

    太上皇到了晚年,诸事顺心,不对朝廷之事指手画脚,却起了含饴弄孙的心思,当年在位时不曾表白出对其他儿子的慈爱,此时反倒用了心,尤其喜爱忠顺王爷,常叫到宫中作伴,因此贾雨村敢得罪朝中所有官员,唯独不敢得罪忠顺王爷,闻言,唯有诺诺。

    忠顺王爷暗暗冷笑,真是不知死活!

    别看他贵为亲王,可是他手里不掌权柄,唯知享乐,对于林如海和俞恒这翁婿二人,他都只有交好的道理,不敢轻易得罪,因为他知道在长庆帝心里,自己即使是嫡亲的兄弟,也比不上这两位肱骨之臣,偏这个贾雨村竟因嫉恨而欲生事。他也不想想,林如海此人最看重谁?不是妻子,也不是儿子,而是这个从出生就娇生惯养的女儿。

    抬脚往车轿处走去,忠顺王爷打算回去挑几件好东西,等到黛玉出阁时,令王妃与她添妆,总不能比别人家显得简薄不是!

    却说俞恒虽有权势,但是很注重分寸,除了亲友岳家外,极少和群臣结交,也不大来往,平素红白喜事多不亲去,可以说,他在朝堂中的友人,比林如海和林睿还少几倍,甚至和两位叔叔都不亲。盖因此故,更受长庆帝倚重。

    长庆帝当他如同儿子一般,对他的看重甚至胜过太子,得知此信,便将他叫到跟前,问道:“听说贾雨村那厮生了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欲送美婢与你?”

    长庆帝的语气中,充满了对贾雨村的厌恶。他本来想着有这么一个人代替窦晨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他不介意贾雨村在朝中的种种行为,毕竟他弹劾群臣后,令群臣不敢懈怠,不敢生事,也是一桩好事,而且治罪与否都要由自己批阅后,自己不准其奏,便对群臣无碍。可是,他不能容忍这人如此险恶地算计到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和小舅子身上。

    俞恒点头道:“原来陛下已经知道了。”

    他沉默寡言惯了,对此事却很上心,他不愿黛玉因此事烦恼,虽然自己没有接受贾雨村赠婢的心思,但是让黛玉知道后心里定然不舒坦,他如何舍得?于是他直言对长庆帝道:“贾雨村此人,陛下还留着么?本来我觉得顾明这样的人物已是十分凉薄了,不敢与之相交,不曾想贾雨村更胜一筹,比之顾明,更加不知羞耻!”

    有治国的才干,偏偏没有为民的刚正,倒有几分暗合贾宝玉曾说的国贼禄鬼之流。

    长庆帝闻言莞尔,温言道:“再过些日子你就要成亲了,不必为这些事费心,朕自有处置。近来你将手里的事务和副官交接一下,进了八月朕放你两个月的假。”

    俞恒连忙谢恩。

    随后,长庆帝又命马平从自己私库中取出一对各重九十九两的龙凤呈祥赤金如意,两幅名家真迹的字画,一套五彩组合的陈设花瓶,一套春夏秋冬四季的乌木笔筒,一块双龙抱珠的澄泥砚,并各色彩缎宫绸二十匹,亲自送往林家,给黛玉添妆。

    谢恩后,林如海听说长庆帝已见过俞恒,面上便现出三分笑意。

    消息往往传得飞快,何况贾雨村和俞恒说话时正值下朝之际,许多官员皆在,更传得人尽皆知。满朝文武除了顾明等寥寥数人外,谁不厌恶贾雨村?得知贾雨村得罪了林如海和俞恒,心里暗暗称快,只盼林如海和俞恒出手料理这个奸猾小人。

    不想林如海虽怒,但是很沉得住气,半点动作都没有,没有像别人想的那样出手。

    旁人纳闷之际,林如海已是胸有成竹。

    曾经因知晓贾雨村贫贱之事然后被贾雨村寻个不是打发了的那个门子现今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月余后便可抵达京城。

    门子一至,贾雨村必将难保。

    因英莲平安无事,那个门子未曾给贾雨村出谋划策胡乱判决冯渊被打死一案,但是他熟知贾雨村的旧事,人又机变,靠着护官符走到了贾雨村跟前,本想博个富贵,谁承想贾雨村恐他说出自己贫贱的过往,反倒将其发配。

    这么一来,纵无英莲,那个门子亦和前世命运相同。

    门子凭着本事,竟在流放之地攀上了一门权贵,不仅脱了籍,还做了一个掌管流放之人的小差役。这位权贵偏和京城中的一位官宦有亲,闻得贾雨村弹劾了自家亲戚,顿时想起昔日门子的来历,立刻就修书一封进京,得到允许后,令门子进京指证贾雨村。

    诬陷良民,徇私枉法,这一桩罪名儿贾雨村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先让贾雨村有个罪名儿,其他的罪证才好牵扯出来。

    贾雨村得罪的人极多,竟然令朝堂中本来针锋相对的官员都有志一同地携手对付他,各自搜集其罪证,做官做人到了这样的地步,不知是他的幸,还是他的不幸。

    林如海并未插手,也阻止俞恒涉入,因为大婚之日已到跟前,万万不能坏了喜气。

    为了婚事,两家连中秋佳节都不曾好过。

    早在一个月前,两家的喜帖就送往各处相交的人家了,以两家的权势,到了成亲的前一日,贺客之多,难以尽述。不说俞家如何,单说林家,前来给黛玉添妆的各家女眷更是坐满了林家的正厅、花厅和偏厅,珠围翠绕,耀眼非常。

    窦夫人、陈娇娇并曾净等人不及来京,亦早就打发人进京,于这一日送上极为厚重的添妆礼,头面首饰、绸缎布匹、古玩字画应有尽有。

    不仅如此,已诞下皇孙的太子妃也打发人送了添妆礼。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贾母,她带着宝钗湘云过来给黛玉添妆,送了一副累丝点翠嵌宝石镶珍珠的赤金头面,一副孔雀开屏的金镶绿宝衔珠钗,一副十六扇的慧纹璎珞,以及一对赤金累丝枝干翡翠叶宝石瓣珍珠蕊的牡丹花盆景儿,却见这花盆由墨烟冻石雕刻而成,呈蕉叶状,十分精巧,蕉叶盆内堆以金沙,端的瑰丽璀璨,宝光四射。

    众人见状,皆称赞不绝,心里十分感慨,贾家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已经落魄如斯,居然还能拿出如此珍贵的宝物,便是那两套头面首饰,比进上之物都不差什么,何况璎珞和盆景,愈加珍贵了,堪称无价。

    不过,看到林家晒出的嫁妆,众人觉得贾母所赠不算什么了,因为林家给黛玉的嫁妆实在太多了,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数十年来,只有妙玉出阁时方能与之相提并论。

    这些嫁妆数目导致的结果是,林家的下人不够用,抬嫁妆的人远远不足!

    两个月前,点清嫁妆的抬数之后,又把各色珍奇小巧之物诸如珍珠宝石头面首饰等往大箱子里压了压,塞得满满当当,贾敏方往孝敬王府、忠顺王府、东平王府、北静王府和曾家、苏家、顾家等八、九个府里各借仆役一百名,人手勉强足够。至今日,所有抬嫁妆的仆役俱换新衣,一水儿的红衣,喜气洋洋,瞧着十分精神。

    刘清然在房中陪伴黛玉,取笑道:“哎哟哟,真真我今儿开了眼界了,早就知道你是个有钱的主儿,却不曾想竟这般有钱,明儿我若穷了,上你家门打抽丰,你可得施舍些,不要多的,只一件宝贝就够我丰衣足食了。”

    黛玉今日穿着大红刻丝百子的对襟褂子,端坐在床上,双颊飞晕,几乎与衣衫同色,更增芙蓉秀色,啐道:“你何必打趣人,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到那样的地步。”

    惜春细声细气地附和道:“林姐姐说得极是,刘姐姐何必咒自己?”

    迎春静坐一旁,抿嘴微笑。

    惜春住在牟尼院甚是清静自在,贾赦几次打发人去接她,她都不曾回去,然黛玉大喜,贾敏去接她时,她思忖再三,便前来相伴。不仅如此,她还脱掉在牟尼院的素装,穿了一件颜色衣裳,越发显得粉面樱唇,娇俏出众。

    清然笑道:“到底你们是姐妹,我说不过你们!不过,惜妹妹,我几时吃你的喜酒呢?”

    说着,她侧头打量惜春,暗暗赞同连尘的眼光,人虽冷漠,却是至情,与连城性情志趣十分相配,嫁娶之后亦不会为人耻笑,且连太太心里也十分愿意,实是良缘。

    惜春脸上一红,拿着手帕握着脸,不再言语。

    众人皆是善意一笑,黛玉恐她羞臊,起身走人,忙岔开道:“可惜妙姐姐竟不能来,我倒想她得很。”

    清然听了这话,呵呵笑道:“真真是巧得很,再没有这样巧的了。上回你哥哥娶亲,妙玉有了身孕不得来赴宴,如今你出阁,她偏又查出有喜来,给你添的妆只能托她婆婆捎来,莫不是明儿你兄弟成亲,妙玉还不能来罢?”

    黛玉道:“一次两次已经极巧了,哪有三次皆巧的道理?”

    她说这话时脱口而出,本不曾放在心上,万万没有料到后来林智娶亲时,妙玉再次查出有孕,未能前来,一时被京城之人引为佳话,且是后话不提。

    清然道:“那可未必。”

    一语未落,外面便有丫鬟传话道:“姑爷家来催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