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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前山遽已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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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青想要的,并不仅仅的是他们的性命,而是离心蛊的解药。

    她早就知道,离火者压根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要能完成任务,他们甚至不惜以死相报。无论是自家阿爹还是欧钺,都是这样的性子。易倾既是离火者中的毒师,身上的花样定然不少,想要他的命容易,一剑下去便可了结。可想要离心蛊的解药,就另当别论了。

    生难死易,更何况,这解药关系着的,并非一人生死。

    这几日小心地观察着易倾和石飞的行踪,看着他们收敛了那些死去的越人骨骸,青青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无论他们手段如何,能够让人不顾生死地为之奔走效力,这种精神和意志,本身并无过错,只可惜,他们效忠的那位大王,并非他们想象中那般光明磊落,才带得他们一起走偏了路。

    所谓的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勾践做足了戏,让臣民们对他死心塌地,可一面借着施夷光之口,用百姓的劳役性命从吴国换来赈灾粮食,一面却无所不用其极地游说诸国,利用间客和刺客,贿赂吴国重臣,搅得中原诸国不得安宁。

    孙奕之见过勾践的次数不多,却深为赞同阿爷对此人的判断,豺形鹰鼻,得意则忘形自负,失意则卑躬屈膝,看似虚怀若谷礼贤下士,实则睚眦必报难共富贵。

    这样的君主,比夫差还要难以侍奉。

    用得着你的时候,千好万好,一旦用不着,那所有的过错都是你的,他尚可痛心疾首地送你上路。

    青青自己便已深受其害,若非她果断拒绝入宫,引致勾践大怒,可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以免引起军心动荡,暗地里却纵容齐燕刺客潜入,还帮忙调开了韩家的人,这一手借刀杀人用得巧妙之极,就连那些曾跟着青青学剑的军中勇士,也只当青青一家死于吴国奸细,三言两语之下,便被煽动得对吴国恨意更甚,愈发苦练剑术,励志报仇。

    控制人心的手段,本就是越王的强项,这些离火者心甘情愿地服下离心蛊,就连欧钺这样粗莽的汉子,青青都无法说服他,更不用说易倾和石飞这样死心塌地之人。

    前次扁鹊以孟孙何忌的情蛊为引,已经研究出一些克制蛊毒的药物,这次才能救得秦使性命。青青得他给了方子,这回又借着赵家提供的药物,炼制了一些避蛊解毒之药,只是蛊毒种类万千,又多以心血喂饲,一虫一毒,千变万化,若是找不出源头母蛊,便难以对症下药。

    这源头母蛊,就着落在易倾的身上,青青盯了数夜之后,终于确认了这一点。

    要喂饲蛊母,必得以心血侍之,易倾这等正值壮年的男子,血气方刚,这十多日又整日枯守营中,不近女色,可偏偏每日里眼眶乌青,面色惨白,一副精血不足的虚弱模样,显然另有蹊跷。

    石飞那小子昔日曾跟她学剑,此番前来,显然根本不知她便是赵氏女,一提起离锋便是火冒三丈,若非易倾压制着,他只怕早就去驿馆与秦军拼命。这点浅白的心思,一看便透之人,显然不是那养蛊的材料。

    除了这两人之外,剩下的几个越人,这几日重伤不治的又有两个,活下来的也变成废人,跟着那些亡者的骨灰坛子一起被送回越国。易倾和石飞依然留在邯郸不走,青青便冷眼看着,看他们到底想做些什么。

    离锋一行人得了青青和赵氏医师配置的伤药,伤势康复的很快,这几日下来,就算是当初被箭矢射了个窟窿的侍卫也都痊愈得七七八八,一行人再无逗留的借口,加上孙奕之临行之前,便派人前去秦国送信,很是好心地将青青和孙家定亲的消息传了过去,以秦王的傲气,是绝无可能再让他们留下来丢人的了。

    果不其然,他们伤好之时,秦王的特使也快马加鞭地赶到了邯郸,带来了秦王的命令,只说边关蛮族有变,要他们十万火急地赶回去迎战。离锋就算心有不甘,也不敢轻忽了国之大事,只留下秦易一人与赵毋恤联络,便匆匆带人回国。

    青青见离锋总算走了,赵毋恤也安分下来不再找她麻烦,韩芷虽每日都来嘘寒问暖地关心一番,倒也不再提那些繁琐的礼仪规矩之事,赵无忧依旧每日来找她练剑,带着一群热切之极的族中子弟,有来求医制药的,有来切磋比剑的,整日忙得不可开交,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相比起她的轻快如意来,易倾和石飞两人,简直度日如年。

    带来的人几乎全军覆灭,还得罪了秦国公子离锋,他们原本打得如意算盘,这会儿彻底偃旗息鼓,只能听凭赵毋恤的吩咐,先行安定下来,再做打算。

    易倾深知秦晋两国关系到越国复兴大业,自是不敢疏忽怠慢,便将满腔怨恨都转移到了中行氏和齐国身上,若非他们前来行刺离锋,要挑拨秦晋关系,也不至于将他的人都一并屠戮,害得他幼弟惨死。

    对付中行氏和齐国,目标自是与赵氏一致,故而赵毋恤这几日又与他们整日耗在一起,从搜捕奸细到审讯调度,处处都少不了这两个越人。

    中行氏和范氏被逐出晋国之后,先投靠了周王室,被赵鞅领兵打得落花流水,最后不得不投靠了齐国,齐晋两国宿怨已久,数百年来光是为争夺诸侯长之位,便已不知争战多少回,两国公族世家之间,更是累年积仇,若非此次田氏为争权逼死了齐王,另立新君,又借着艾陵之战削弱了国、高二氏的兵权,急需人手,才顺势接下了这两家的人马。

    毕竟,对于齐国而言,与晋国的宿仇,就算不收这两人,亦是不死不休,收留了他们,还能顺势接收了这两家留在晋国的暗桩,搜集情报和对付赵鞅也要顺手的得,自是有利无害。

    中行氏和范氏经此两役,族兵已折损得七七八八,留在晋国的老弱妇孺更是被斩草除根,对赵魏韩三家更是恨之入骨,哪里还顾得故国之谊,领着齐兵骚扰晋边,行刺离锋,挑拨离间之举,做得更是比原本的齐人还要狠辣几分。

    易倾对他们恨之入骨,出手亦是毫不留情,他原本擅长的,便是用毒,在邯郸虽没有南越那等毒蛊遍地的材料,可提取一些蛇毒,炮制一些简单易携的毒液用于弓箭之上,对他不过举手之劳。

    赵氏族兵这些年亦是久经战阵,又有赵鞅制定的军功赏罚制鞭策着,人人奋勇向前,用上这等杀人利器后,在齐晋边界连续几场大胜,夺回了百余里领地和五座城池,也算得上是近年来齐晋之间难得的大胜。

    齐国本就在艾陵之战中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这回又偷鸡不成,朝中议论纷纷,饶是田恒独掌大权,也难以压服众人,只得先行收兵,另作打算。

    如此一来,饶是中行氏与范氏之人在临淄心急如焚,也不得再回晋国兴风作浪,易倾眼见此计不成,便约了赵毋恤告辞,打算亲自往临淄一行,为弟报仇。

    赵毋恤虽想继续借助他的毒术,却也知道他报仇心切,留下也无心相助,干脆大方地送了些药材和钱帛,以方便他行事。

    易倾自是对他感激不尽,将这几日来连夜喂饲出的离心蛊装在两个小药瓶中,郑重其事地送给了他,说道:“这对离心蛊,乃是子母蛊,只要你将那母蛊给做主之人服下,服下子蛊之人,便不可离开主人十里之外,若是主人身死,则子蛊会自爆而亡,可谓同生共死,若敢离心背德,则必遭子蛊噬心而亡。但凡服下离心蛊之人,绝无敢生二心之人,此蛊并无解药,赵将军尽管放心!”

    赵毋恤心中狂喜,面上却仍是淡淡的,点头说道:“那就多谢易先生了。望易先生此行一帆风顺,若有事需要在下相助,尽管派人送信过来,在下必当竭力相助。”

    能得到他这样一个承诺,易倾已是知足。毕竟此行最大的目的,还是说服晋国拖住夫差,越国才有时间和机会打个翻身仗。否则以吴国如今的势头发展下去,就算越国再努力,也会被抛得越来越远。

    还要多亏西施在夫差身边,让夫差一直保持旺盛的征服欲,一心想着北上称雄,争夺下一任诸侯盟主之位,才放下了身后一直暗中发展的越国。

    原本想着能说服秦国一同出兵,就有更大的胜算,可易倾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中行氏从中插了一脚,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越女身上的毒蛊意外发作,差点儿就害死了秦国使者,就算此事非他所为,却是因他而起,秦人迁怒与他,也不算无缘无故,只是可惜了一步好棋,白白被浪费不说,还连累了那么多多越人和他的胞弟。

    送走了易倾,赵毋恤便派人给秦易传去口讯,“诸事已备,静待佳音。”

    秦易收到消息后,却有些为难起来。离锋将他留下,确实是为了等这个消息,可他也接到了从秦国传来的消息,要他彻底灭了公子与赵氏联姻之望,一时之间,左右为难,真不知该如何选择。

    公子为了赵青青付出了多少,他从头至今,看得再清楚不过。

    像他那样尊贵的身份,根本无需如此,便可有无数的贵胄美女,可他偏偏就对这样一个不识礼数粗鄙任性的乡野女子上了心,钟了情,甚至不惜违逆大王和王后,也要亲自前来求娶。

    可那丫头偏偏还不领情,拒绝了公子不说,还坚持跟那个无家无国的孙奕之在一起,简直就是在打公子的脸。

    她既如此无情无义,那他们也不必留情,左右这东西也是她族中之人送来,用在她的身上,再好不过。到那时,就该她向公子求情,想到那个一直傲气十足的女子也会有跪地求饶的一日,秦易的心情便格外畅快起来,离心蛊,不离不弃,一心一意么?还真是个好东西。

    赵毋恤将东西交了出去,也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他虽未明着向青青致歉低头,但逢七去拜祭赵戬夫妇时,都会或多或少找些话跟她说说,旁敲侧击地也提过几次玄宫之事,青青并未回应,态度却也好了许多,不再似先前那般与他针锋相对,出言不逊。

    韩芷也拉下脸去了几次,从请绣娘帮她缝制嫁衣,到安排厨子给她单独开饭,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使得青青在府中的待遇,远远超过了其他赵氏女。

    他们夫妻如此刻意讨好,青青也无法明面上再说什么,只是从她和孙家暗桩收集来的情报中,明知道他们在暗中筹划什么,十有八九就是冲着她来的,可偏偏无法挑明,只能静观其变,那种感觉,真是憋屈得格外难受。

    好在,留在赵家的日子也没多少天了,熬过这个新年,若是孙奕之能回来定下婚期,或许她便可彻底离开这个赋予她阿爹生命和血脉的地方。

    这个时代的女子,若非嫁人,终究还是无法摆脱家族血脉的羁绊。

    青青隐隐感觉到,赵毋恤对她的讨好与试探,十之八九,与卫国的玄宫有关。他旁敲侧击也罢,明示暗示也罢,话里话外的意思,那玄宫之主,本就该是赵氏一族,只因当初周武王伐纣,导致玄宫之主身死陨落,无人承继,其他族人未能得到传承,才会任由玄宫埋藏在地底千年之久。

    这些话,青青听过便罢,并没当回事。

    如今的各国诸侯也罢,世家也好,上溯几代,都可与那三皇五帝扯上关系,本就是华夏一族,炎黄后人,谁家还没个厉害的先祖呢?

    只是再厉害的祖先,也无法保佑传承有序,已经失传之宝,等于无主之物,更何况,孙奕之也曾说过,那些龟甲龙骨上铭刻的文字,若不是识货之人,到手也是一堆废物,根本无法挖掘其中的用处,故而他才会转送给孔丘和扁鹊,唯有他们,才是真正有心有力之人,可将这些几近失传的记载重新编著,留于后人。

    至于赵毋恤,青青根本不相信,他会真的用心于此,他们想要的,是玄宫代表的权力和财富,而非那些记载着一个时代的甲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