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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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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泽锦抓着皮球看站在门口的人。

    站在门口的人目光落到苏泽锦手中的皮球上。

    “没什么。”苏泽锦回过神来,他镇静自若地将皮球丢回原来的位置,对沈淮一说,“不去洗澡吗?”算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刚刚洗完。”沈淮一说,他跟着询问道,“开灯?”

    “不用,就这样吧。”苏泽锦说,“那你不去休息吗?”他逐客的话直接了一点。

    这个时候,沈淮一仿佛听不懂这些话里头真正的含义了。他从门口走到屋子里面,站在窗户前向外看了一会,还顺手关掉了电筒的开关:“我在等一个消息。”

    苏泽锦突然觉得自己像一条鱼。

    明晃晃的鱼钩就竖在他面前,特别的光明正大。

    他完全可以选择不咬钩,如果这个鱼钩上没有他不吃会死的鱼饵的话。

    “坐。”苏泽锦郁闷地对沈淮一说。

    借着月光,他看见了站在窗户边的人脸上微微的笑意――不过也许因为那种笑意并不存在多少志得意满,所以倒不太叫人讨人。

    与此同时,沈淮一也在观察着苏泽锦。

    他看见苏泽锦脸上毫不遮掩的不满,这当然是因为他在用稍微巧妙――或者说有点卑鄙――的有关陈简的消息留下来的缘故。

    不过同时,如之前计划一般留下来的沈淮一还感觉到了一点不足。

    这点不足完全可以概括于又一次的意料之外。

    如果不是这样,那你觉得他会是什么态度?沈淮冷不丁出声问。

    他会把不满藏起来。沈淮一在意识里回答沈淮。

    把不满藏起来?沈淮重复一遍。

    没错,这是一种在面对警惕对象的自然保护反应。沈淮一说。

    意思是说他到现在也并不把你当成必须警惕对象?沈淮心头大动。

    意思是说从他的表现而言他应该这么做。沈淮一轻轻纠正。然而他并没有。

    说完这段话,沈淮一就暂时忽略了脑海里的另一个意识。

    幽暗的房间里,他看见苏泽锦依旧靠在床铺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中的皮球,身上穿着刚刚看见的那一套睡衣,还盖了薄被。

    他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并没有试探苏泽锦的耐心,直接说到了陈简的话题:“我们可能会在这里等一会。陈简现在可能刚刚离开京城,也可能还没有离开。”

    “哦?”苏泽锦扬了扬音调。

    最后几班列车离站的时间快到了。

    从上午开始就密密麻麻的人群少了很多。

    陈简脸上架着一副□□镜,穿着黑色的夹克和牛仔裤,斜背着和夹克同色的书包往车站里走。

    “你在和陈简接触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一个很典型的问题?”沈淮一问,“这个问题在平常或许不引人注目,但是在你知道陈简是杀你的另一凶手之后,它突然变得鲜明起来。”

    苏泽锦闭目好一会:“你是说陈简的‘正义’?”

    沈淮一轻轻点头:“实验是正确的。他是正义的。他不逃避任何事情,他只需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黑色的背包从行礼传送带中滑过。

    陈简从口袋中掏出手机,随意在上面按了两下,跟着走向检查的位置。

    值班警察拿着检查仪器在他身上扫了扫,跟着要过身份证和车票。

    陈简将拿在手上的东西递给对方。

    民警看了看,突然说:“将墨镜拿下来。”

    “所以,你想说陈简不会放弃他的‘实验’?”苏泽锦问,“会坚持去杀那个和我相似的目标?”

    “嗯,”沈淮一的声音很温和,“他会。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正确’。”

    陈简取下墨镜。

    他的脸和身份证上的脸一样,和自己本来的那张脸却有些不同。

    而在那张身份证上,他叫做方卓。

    民警将显示正常的身份证和车票交还给对方。

    陈简向检票口走去,和已经开始准备上车的人群一起,走进车厢,找到自己的位置。

    五分钟后,火车启动了。

    交谈的过程中,苏泽锦已经从床上坐起来,踢着拖鞋坐到沈淮一旁边的椅子上了。

    卧室的电灯还是没有开起来。

    柔柔的月光将两个人位置中间的小圆桌照亮了一半,两只茶杯以这条光暗的交界线为中轴,相互虎视眈眈。

    苏泽锦揉着自己的眉头,他将沈淮一的话从头到尾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混乱,拎不清重点,他尽力地想了想:“你刚才说,陈简可能离开了也可能没有离开,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带我出来的时候,并不能确定陈简到底是往哪里走?”

    “能划出大概的方向,不用太担心,因为八/九不离十了。”沈淮一说。

    “跟在陈简后面不是更符合我们的目标吗?为什么要特意赶早离开?”苏泽锦问。

    当然是为了和你重修旧好!沈淮在沈淮一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嗓子。

    沈淮一不动声色地把人给压了回去。

    “为了摒弃一切可能的意外。陈简的离开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我能猜中他的想法,他未必不能猜中我的想法。甚至还有可能特地关注我接下去的行动。”沈淮一说。

    “所以你先一步脱离对方的调查――监视――关注――范围?”苏泽锦问,他皱眉片刻,又自言自语地说,“陈简的离开的精心策划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再回去杀人,这样的话,光安全地出来还不够,他还要保证自己也能安全地回去……”

    沈淮一对苏泽锦的自言自语并不置可否,但他接上了之前的话题:“如果我留在原地,陈简可能的追踪就有了落点;但如果我那个时候已经不在原地,那么陈简很难有时间再去追查我的行踪。”

    “听上去挺有道理的。”苏泽锦说。

    “这句话好像有另外的含义?”沈淮一问。

    苏泽锦在黑暗中弯起唇角:“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这听上去像一句挑衅的话,但沈淮一并没有从对方的声音里听出类似恶意的语调,相反,对方说得非常随便,似乎是随口的调侃一样。

    沈淮一发现自己用于分析苏泽锦情绪的时间多了很多。

    而哪怕这样,他的分析之后还要加上一个小小的问号。

    说实话,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对了,”苏泽锦并没有给沈淮一太多的思考时间,或者他并不知道沈淮一正在思考。他这个时候正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皮球,“你觉不觉得这里很冷?”

    “嗯?”沈淮一刚刚疑问了一声。苏泽锦就应景地抽了抽鼻子,再打个喷嚏。

    接着,他说:“那就没错了,我大概感冒了。”

    沈淮一:“……”

    卧室的灯光很快亮起来。

    苏泽锦的位置从椅子上变回到床上,白色的薄被再次盖到了他身上,沈淮一在短暂的离开之后,很快拿着热水和感冒药进来,当然还有一小份的食物。

    苏泽锦看着这种非一般的体贴,心里实在有点复杂的感觉。

    他从沈淮一手里接过那碗加了糖的稀粥:“感冒药是出去买的?”

    “不,屋子里就有。”沈淮一说,“尝尝甜味够不够?”

    苏泽锦喝了一口:“和以前一样的味道。说真的,你之前来过这里没有?”

    “为什么这么问?”沈淮一说。

    “大概是因为――”苏泽锦想了想,“这栋房子不像是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吧,”苏泽锦指的是那个彩色的皮球,“而且我也觉得有轻微洁癖的医生不会随便去什么地方旅游的人,并且你对这里好像颇为熟悉。”

    沈淮一笑了笑,他没有反驳:“以前休息的时候来过几次。不过没有想到会做现在这样的用途。”

    “你看中了这里什么?”苏泽锦纳闷问。哪怕是晚上坐大巴过来,他也能看清楚这周围就是很典型的乡下地方,而不是网上或者旅游公司炒出来的农家乐。

    “足够安静。”沈淮一说。

    苏泽锦的目光就落到窗户外黑黢黢的山上了。

    他沉默片刻,冷不丁问:“难道不是因为弃尸方便?”

    他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沈淮在沈淮一脑海里低沉着声音问。

    沈淮一:“……”

    他先回答自己的另一人格:他知道了什么?

    他跟着又对苏泽锦说:“你真的这么想?”

    “……我是在开玩笑的,看不出来吗?”苏泽锦有点郁闷。

    沈淮也大为郁闷:哎呀,你平常不是能攻略任何性格的人吗?演技杠杠的啊,你要是趁刚才的机会cos一下阴郁杀人魔,然后顺便上了苏泽锦,不就万事大吉了?

    这到底怎么万事大吉了?沈淮一无言地问。

    强/奸不是一般能够变和/奸吗?沈淮反问。

    你的万事大吉跟我的万事大吉永远不在同一个次元里。沈淮一没好气地回答沈淮,跟着转向苏泽锦:“先喝粥,然后吃了药早点休息。”

    苏泽锦耸耸肩膀,用嘴唇试了试温度,发现差不多凉下来了,就一口气将一碗的粥全部喝干净。

    如同他之前对沈淮一说的,粥的味道一点都没有变。

    那些因为人变了而连食物都变了的小说与电视,现在看来,就跟在讲述另一个世界的童话一样。

    他将碗交还给沈淮一,拿起旁边的感冒药,就着热水吞了下去。

    沈淮一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态:“困不困?不困的话我就陪你说说话。”

    苏泽锦摇摇头:“不用。虽然现在不太困,不过待会跟你说下话,估计就更精神了。”

    沈淮一点点头:“如果想要什么东西,你就――”

    “叫你?”苏泽锦用微微奇怪的笑容接上了话。

    “用球砸墙。”沈淮一幽默说。跟着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在对苏泽锦说了声‘晚安’之后,关掉电灯。

    苏泽锦平躺在床上。

    最后映入他视网膜里的,并不是沈淮一离去的背影,而是放在床头抽屉里的那个彩色皮球。

    它在那里轻轻滚动着,色彩渐渐化为晃动着的各色颜料,最后一股脑儿地涌入苏泽锦的眼底与脑海。

    苏泽锦做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梦。

    他感觉到自己脑海的思维异常地活跃。他好像游走在梦境和现实的边缘,各种画面紊乱出现在他脑海里。他看见自己今天到来的地方的幽暗清冷的画面,也看见沈淮一别墅春光灿烂的画面,也看见看守所灰色的墙壁和老旧的桌子。

    陈简、沈淮一,反复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他们和他面对面地说话,又一一转身离开。他下意识地追逐,又深知这样的追逐毫无意义,他觉得自己惊醒了很多次,身上一层一层地出着热汗,一开始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每每都看见窗户与窗户外的黑山。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房间内好像多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的身影也笼罩在黑暗之中,看上去和窗户外的黑山是同一个颜色。

    但他能够感觉到,对方帮他整理被子,又帮他擦身上和脸上的汗珠,他还感觉自己被喂了水。

    微温的液体从干涩的舌头与喉咙滑下去,带起一种异样的温软感。

    他在或梦或醒的间隙里,很清楚照顾他的人是哪一个。

    他慢慢吞咽着嘴里的液体,心里想着要说些什么,他也听到自己咕哝的声音里。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我到底说了什么呢?苏泽锦有点恍惚地想。

    我会对沈淮一再说什么事情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感情,能够在该放进去的时候就放进去,又能够在该拿出来的时候就干净的拿出来。

    那世界会更好,还是更糟糕?

    “嗯,我在,怎么了?”沈淮一的声音透过重重雾霭传进他的脑海里。

    苏泽锦花费了很久才让自己的意识理解这句话。

    他又花费了另一段很久的时间,才意识到,也许自己刚才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叫了对方的名字。

    沈淮一。

    这三个字,只在嘴里念上一遍,也这样复杂。

    苏泽锦再一次清醒地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光线正好。

    在睡前与睡梦中反复出现的黑山在阳光的洗练下苍翠欲滴,远远近近重山层叠在烟笼雾罩之中,渺渺茫茫极尽妍丽。

    再往下看,山村小道上,公鸡与黄狗沿着村路慢慢踱步,远山的雾气到了近前,是一种淡淡的灰白色,它们缠绕在树梢枝头,也缠绕在地里的庄稼秧苗上。还有早起的农人扛着锄头在地里忙碌,声音虽然渐渐起来了,但相较于惯常所见的高楼与马路,这里有另一种的宁静。

    苏泽锦在国外的时候,并非没有去过乡间。

    但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这种属于乡间的平静。

    他很轻易地了解了沈淮一为什么会在这里拥有临时的住处,正如他所说的,这里“足够安静”。

    昨天晚上苏泽锦烧得有点厉害,沈淮一半夜过去看对方的时候,对方睡得很不安稳,他在旁边差不多照顾了半个晚上,等到天亮对方热度下去之后,才回房间小憩了一会。

    只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等他被手机短信的声音惊醒过来,再一次去苏泽锦房间,苏泽锦就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而这个时候,“叮”、“咚”的声音从楼底下传来。

    沈淮一顺着声音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转过楼道间,还站在楼梯上的时候,他就看见随便换了身衬衫与长裤的苏泽锦坐在钢琴前,袖子挽到手肘的位置,一只手随意搭在琴键上按动,另一只手则翻着乐谱架上的乐谱。

    轻快的音调跳跃地跑进沈淮一的耳朵里,成功地绊住了沈淮一并不沉重的脚步。

    沈淮一的脚步变得很轻微。

    在他的视线里,坐在钢琴前的男人姿态悠闲、神情轻松,和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想要享受的氛围完全一致。

    这样的氛围,会让他心中某块蠢蠢欲动而并不符合社会法律的地方,重新安静下来。

    他站在楼梯的最后一个台阶上。

    他看见钢琴前的人因为感觉到不对劲,所以侧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

    一连串轻快的节奏映衬苏泽锦的笑容,如叮咚泉水一样灌入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