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翼小说网 > 乱唐 > 第四十四章:挥手自兹去

第四十四章:挥手自兹去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明朝败家子北宋大表哥如意小郎君盛唐逆子:李恪传权御八荒最强特种兵之龙魂乱世枭雄

一秒记住【天翼小说网 www.ty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天子居然下诏,要为一个从九品上的县尉议加谥号,这在有唐以来前所未有。按照唐朝惯例,有资格追封谥号的,除了皇帝、诸王以外,还包括那些卓有功绩,德高望重的大臣,比如开国名臣房玄龄谥“文昭”,一代名将李靖谥“景武”,开元宰相张说谥“文贞”。

    区区新安县尉,罕有令名,出仕也不过两年,凭什么能得此死后殊荣?但毕竟人死为大,又是力战而死,尽管百官腹中颇有微词,却没一个人站出来公然质疑。

    如果全部按照惯例,天子不但要对死去的大臣追封谥号,还要追封官爵,可杨国忠却一转头看向了同在殿中的边令诚。

    “监门将军,足下来说说,秦长史是如何以身殉国的。”

    边令诚早就等得急不可耐,在得到了杨国忠的首肯后,当即起身踏步。

    “诸位,请听某一言,崔乾佑大军绕过了陕郡的二十万唐军,奇袭弘农郡,高仙芝对此束手无策。某在途中狙击小股逆胡与出奔潼关的秦长史相遇…..”

    边令诚本就善讲故事,将前前后后描绘的扣人心弦,一面讲秦晋献计于前,又大加渲染他定策于后,其间波折丛生,险象连连,听得很多人都不自觉前倾着身子。

    “弘农郡是潼关门户,一旦有失逆胡兵锋向西便可直面潼关,向东又可两面夹击陕郡的二十万唐军。当此之时若非……”

    不得不说,边令诚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在大肆渲染了崔乾佑奇袭弘农对时局的不利影响后,又转而描述烧掉岘山粮草将使逆胡的诡计功亏一篑。除此之外,他非但没有隐匿侵吞属于秦晋的功劳,反而还在交泰殿中对其大加宣扬。

    这绝非是边令诚出自一片好心,因为只要他坐稳了定策之功,不论秦晋的功劳有多大,都会稳稳的踩在秦晋头上,享受因功而得的荣耀和富贵。而秦晋早就在岘山大火中化作了飞灰焦炭,就让他顺道尝尝四时牲祭,也算仁至义尽了。

    杨国忠传达完了天子的旨意,便眉眼观心闭口不言。边令诚眉飞色舞足足讲了有一个时辰,眼见着散朝的时间快到了,与杨国忠同为宰相的韦见素咳嗽了两声。

    “监门将军所言,见素钦佩不已,天子欲为秦长史加谥,不知可有成算?”

    讲述被打断,边令诚略有不爽,但天子命大臣为秦晋议追谥号这件事并非他有资格可以与闻的,韦见素当殿询问,却是大大的抬举他了。现成的高帽子哪有不接受的道理?

    边令诚虽是宦官,然则却并非胸无点墨之人,既然让他表达意见,谥号的级别自然越高越好。

    “‘文贞’便不错,韦相公以为呢?”

    此言一出,交泰殿中顿时又起了一片窃窃议论之声。“文贞”二字乃有唐一代顶级的美谥,多少文臣梦寐以求而不可得,只有魏征、宋景这等一代名臣名相才有资格得授,阉宦竟张口就来,如何能让人服气?

    韦见素沉吟了一下,便斟酌道:“学勤好问曰文,秦长史去岁进士及第,“文”字也可当得……只这贞字,却与清白守节、大虑克就、不隐无屈相去甚远,当仔细斟酌一二。”

    百官当即纷纷附和,表示“文贞”二字不可轻易授人,是要仔细斟酌斟酌。边令诚也不争辩,脸上挤出一层褶子,呵呵笑了两声。

    “韦相公所言极是,不知以那一个字替代更为合适呢?”

    这番问话让韦见素大为受窘,他原本只是想模棱两可的将之敷衍过去,早早结束了这索然无味的朝会,谥号自有那些有司官员去议定,虽然有天子诏谕,但还轮不到一众相公们亲自出马。可边令诚却不肯罢休,竟直接反问回来,以韦见素的性格不肯轻易得罪天子近臣,那么只能认真斟酌一个合适的字了。

    沉吟半晌,韦见素才慎重道:“有功安民,以武立功可曰烈。”与此同时,他又转向了在一旁沉默多时的杨国忠,“杨相公,以‘文烈’二字如何?”

    有杨国忠这位首相在侧,韦见素的宰相便不值钱了,他当然不能独谋独断。杨国忠显然于今日朝中所议之事兴趣寥寥,只哼哈着答应了两句,“不错,不错!”

    “如此甚好,便叫‘文烈’了!”边令诚击掌赞道。

    ……

    长安驿馆之中,陈千里整肃好身上的青色常服踏步出门,这是正式入龙武军为录事参军的第一日,回首往昔,禁不住喟然一叹,由不入流到入流,别人以毕生之功或不可得,而他却唾手可得,更何况还是天子十六卫军这等显要的差事。

    现在想想还直如梦中一般。

    迎面一名老卒急吼吼进来,正与陈千里撞了个满怀。

    “这是急甚来?”

    陈千里决意服从安排,留在长安为官以后,便在当初与之一同来新安的军卒中挑了几名得力之人作为随从,这名急吼吼与其撞个满怀的老卒正是其中之一。

    老卒却抹了把脸,嚎啕大哭,“参军,秦少府他,他……”此时,天子虽已下诏右迁秦晋为弘农郡长史,不过当初在新安的那些老卒却还是习惯性的称之为少府。

    陈千里心中猛然一颤,疾声追问:“如何?秦长史如何了?”

    “朝廷刚刚宣示,秦少府他,他战没了。”

    “甚?再说一遍!”

    陈千里只觉听得不清楚,也是不肯相信,又颤声追问了一遍。老卒带着哭腔,便又再重复道:“秦少府在岘山一役,以身殉国了!”

    这一回,字字句句听的真真切切,陈千里的胸口似有惊雷乍起,轰的五内如焚,脚下踉跄了两步,若非老卒眼疾手快将其扶住,便险些跌倒在地。

    “这,这,这如何可能?”

    即便已经信了,他仍犹自空问着,想起新安往事,虽然日短,却历历在目,倏忽间,眼泪如决堤的河水夺眶而出。

    “不会有错,官府张贴的告示,岂能作假?”

    一句话直如万箭攒射,陈千里终是一把推开了老卒,他要亲自去看看,秦少府究竟因何而亡。

    刚出了驿馆大门,却见一辆双马轺车堪堪停在门口,帘幕挑开,下来一名面白无须的宦官。

    “足下就是陈参军?曾在‘秦文烈’麾下任事?”

    陈千里被问的一愣,细看面前宦官又不像宣召的架势,不禁满腹狐疑。

    “甚的,文烈?”

    心情激荡之下,他也顾不得礼数,便直指的反问回去。那宦官却好似不以为忤,好言道:“足下可能还不知,天子已经颁下策文,为秦长史追加谥号‘文烈’。”

    时人提及逝去之人,以谥号称呼是极大的尊重,对方如此说,陈千里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秦晋能够死后殊荣,名垂青史,固然值得一贺。可他宁愿回到半个月以前,与子同袍,并肩作战。

    “陈参军节哀,某也算与秦文烈共生死一场……”说着,那宦官便作态欲泣。

    回过神的陈千里这才想到询问对方职司姓名,便有随从上前来大声说道:“此乃监门将军是也!”

    陈千里心中一动,直觉的监门将军如此熟悉,忽然间便又想到,此前奉天子敕书出潼关,准备去斩杀封常清与高仙芝的那个边令诚不就是监门将军吗?难道面前这位面白无须,眼睛细长的宦官竟是边令诚?

    “请问将军名讳可是上令下诚?”

    宦官欣然点头,“正是边某。”

    陈千里心中更加狐疑,当初在新安时,秦晋曾几次提及边令诚其名都是恨恨不已,这厮又是构陷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主谋,他怎么可能与这种小人共生死呢?

    这时,恢复常态的陈千里不知此人来意如何,便隐忍着,将其请入驿馆中落座奉茶。

    边令诚端起了茶碗,吹一口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汤,又深一吸气,里面胡椒香料放的很足,然后才大饮了一口。将茶碗放回几案后,他再次把那个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讲了出来。

    一旁侍立的老卒并不知道那些龌龊内情,被煽的再次落泪涕泣。又听说这位毫无架子的监门将军,天子近臣竟是与秦少府一同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顿时又对他好感大增。

    陈千里也被故事牵的阵阵心悸,但却因为早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因此对此中内情还是持怀疑态度的。他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等着,等着边令诚主动开口,道明来意。

    “不知陈参军可有意调往右监门卫,尚有行军司马一职空缺,人选未定。”

    右监门卫乃天子十六卫军之一,比之龙虎军丝毫不差,行军司马在军中的地位比录事参军又高出了不知多少倍,只要陈千里答应,眨眼间便又是官升数级。边令诚不疾不徐的看着面前颇有几分拘谨之意的忠厚汉子,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此人会拒绝。

    但偏偏,陈千里却起身肃然一躬,淡然道:“将军好意下走愧不敢当,眼看军中应卯时辰已到,请恕不能奉陪。”说罢,又是一躬,便转身扬长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