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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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婕妤在堂中接见了蒖蒖,收下郦贵妃礼品,又命自己阁中提举官取金粟、犀玉钱、影金贴罗散花儿及吃食、水果若干还礼,和颜悦色地与蒖蒖叙谈几句,问她姓名、年龄、家乡,不多时便似已很熟悉,再称呼即亲切地唤她“蒖蒖”,让侍女取自己的珍珠花钿赏给蒖蒖做见面礼,另外对运送礼品来的来凤阁小黄门也各有赏赐。蒖蒖原以为她这样受宠的嫔御免不了有几分骄横,如今看来倒是随和得很,十分会为人。

    自芙蓉阁里出来,未行几步,蒖蒖便听身后有人唤“姐姐”,要她留步,回头一看,见香梨儿正提着裙子朝她奔来。

    香梨儿跑到蒖蒖面前,略寒暄两句,便告诉她:“官家赏了处院子给姑姑和我居住,就是菊夫人以前在宫中的居处,比我以前住的屋子大多了,姐姐日后有空来找我玩呀。”

    蒖蒖笑着道恭喜,问她为何这么巧,获得了菊夫人的院落,香梨儿道:“那院子自菊夫人出宫后先帝就命人锁上了,近二十年无人居住。日前官家和柳婕妤来仙韶院听我姑姑弹琵琶,路过那院子,见里面甚大,但杂草丛生,完全荒废了,又听人说我姑姑居处简陋,便让人开锁,将院子打扫干净,赏给我姑姑和我居住。”

    说得兴起,立时就要邀请蒖蒖前往,蒖蒖说现在要回来凤阁复命,承诺以后会去拜访,香梨儿才松开拉她的手,与她友好话别。

    回到来凤阁复命之后,蒖蒖如常去厨房帮胡典膳做事,须臾芙蓉阁送柳婕妤回礼的小黄门到来,将礼品中的吃食水果运进厨房。蒖蒖清点收藏,见盛吃食干果的是漆器或金属器皿,而盛水果的是竹编食匮。触及那些竹编食匮时,蒖蒖想起王慕泽所说郦贵妃以食匮换子之事,不由动作凝滞,索性俯下身去,仔细打量翻看那食匮。

    这些竹编食匮每个长约二尺,宽一尺五,高一尺余,中间有两到三个可以活动或移除的隔层,盖呈拱形,有可以立起的提梁。食匮以竹篾编成,花纹精致,每道纹样之间略有缝隙,水果储于其中可通风。

    这样的容器是可以搁入一个初生婴儿,竹编花纹有缝隙,应当也不至于让孩子窒息。蒖蒖心想,如果郦贵妃及家人想换孩子,那这食匮确实是个理想的工具。

    胡典膳见她看食匮看得出神,以为她是对这些天家器物感兴趣,遂与她聊起这个话题:“这竹编食匮挺好用,但不及漆器精美。以前宫中及宗室戚里生儿育女要送礼,盛水果的也是漆器,好看得多。不过后来先帝发现漆器太过密闭,盛水果容易腐烂,才命内藏库换竹编食匮。”

    蒖蒖心念一动,立即问:“先帝是哪年让人改用竹编食匮的?”

    胡典膳想想,道:“总有十七八年了吧。”

    “十七年还是十八年?”蒖蒖追问。

    “这我哪记得清,得问内藏库的人。”胡典膳道,接着嘱咐蒖蒖,“水果吃食取出来后找两个小黄门把这些器皿送回内藏库。”

    蒖蒖问:“不能留下来,待下次阁中送礼用么?”

    胡典膳道:“器皿的形制会改的,隔一两年换一次,旧的没必要留着,送礼得每次去内藏库取最新的。”

    送器皿回内藏库那天是蒖蒖带着小黄门去的,对接待他们的中官好生恭维,又奉上许多点心水果,见中官面色和悦,蒖蒖便开始打听盛水果的器皿是哪年从漆器换成竹编食匮的。中官让她稍待片刻,自己入内去查,回来时告诉蒖蒖:“是绍兴十八年六月入库,八月启用的。”

    蒖蒖很快把这个结果告知赵皑,同时说明:“冯婧的生日是在绍兴十八年三月,那时宗室戚里诞育送礼,还是用漆器盛水果,也就是说,郦贵妃和冯家根本不可能如王慕泽所说,用竹编食匮换子。”

    赵皑目露喜色:“如果这是谎言,那他其余的话也不足信了。这些天我也在四处细查,或能找到一些人证物证。”

    翌日胡典膳告诉蒖蒖,为郦贵妃做菜所用的青盐快没了,让她去翰林医官院找周医官取一些回来。蒖蒖顿时想起郦贵妃生子那天为她诊治的周御医,也不知是否同一位,遂问:“是哪位周医官?全名是什么?”

    胡典膳道:“翰林医官院就一位姓周的医官——和安大夫周之祁。”

    蒖蒖又问:“我们用的盐不都是向内藏库取索么?为何要找周医官取?”

    胡典膳答道:“周医官是贵妃这十几年来的主治大夫,常叮嘱我注意贵妃饮食细节,切勿犯食物忌讳,十分细心。贵妃平时用的调味品他也要先检查过,自己试了没问题才让我们用。所以每次我们从内藏库取来调料都会先送到他那里去,经他检验无误再取回来。”

    蒖蒖领命,前往翰林医官院。那日翰林医官院冷冷清清,人很少。蒖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位年轻医工询问,那医工道:“今日皇太后凤体违和,医官们大多往慈福宫会诊去了,周医官也在其中。”

    蒖蒖担心胡典膳急需青盐,不由面露失望之色,那医工遂问她找周医官的目的,蒖蒖说了,他便笑道:“这个无妨,最近周医官常让我帮他调和青盐,想必便是给来凤阁的,现在我那里便有一些,姑娘先拿去用。”

    他带蒖蒖来到自己配药处,取出青盐给她。蒖蒖见那青盐色泽如常,但听他适才提到“调和”,不免有些疑惑,遂取了少许青盐入口,渐渐在咸味中品出极淡的一点药材味。这药味不明显,要是味觉不灵敏很可能便忽略了,但蒖蒖由殷琦带着经常练习蒙眼辨味,盐味更是仔细辨过多种,因此很快觉出这青盐不同寻常。

    “这青盐怎么有药味?”蒖蒖问那医工。

    医工坦然笑道:“这是给内人揩牙漱口用的,当然调入了一些药汁呀。周医官说内人们不喜欢药味,要我控制用量,药的比例很小,所以这味儿已经很淡了。”

    蒖蒖隐隐感到哪里不对。郦贵妃揩牙用的青盐一直是尚服局调香的内人配制,并非由周医官提供。

    低目略一思忖,她不动声色地问医工:“这盐看上去和我们厨房里用的差不多。若一时不慎用来做菜吃下去了,会怎样?”

    医工道:“偶尔吃下去一点应该没事,只要别长年累月地吃就行。”

    蒖蒖追问长期吃有何后果,他回答说:“会令人精神萎靡,影响肠胃,气血失调,虚胖浮肿之类吧。”

    心里的疑问渐渐有了答案,蒖蒖谢过医工,问他姓名职位,医工笑着答道:“我叫韩素问,今年十八岁,原来是医学生,刚通过墨义、脉义、大义等考试进入翰林医官院,现在医职是翰林医学。”

    蒖蒖赞道:“不错不错,才十八岁就能考进翰林医官院,你简直堪称医学天才呀!再好好锻炼锻炼,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我朝大国医。”

    翰林医官们一般被称为御医、太医,能诊御脉者才能被称为“国医”,那一定是名医中的名医才有资格。故此韩素问听她这般说十分开心,哈哈笑着道谢。

    既聊得高兴,韩素问招呼蒖蒖进一间挂着历代名医画像的厅堂,朝着其中一幅画像拱手道:“实不相瞒,我的愿望,就是成为像他那样的大国医。”

    蒖蒖仰首看去,但见画中人是一位着青绿色公服的翰林医官,五官端正,眉宇间有正气,薄蓄唇髭,看样子不超过三十岁,负手握着一卷《素问》迎风立于崖边,目光冷冽地侧首看向画外,有睥睨天下的意味。

    “这是谁?”蒖蒖问。

    “张云峤张国医,”韩素问答道,“他才二十多岁时就被先帝封为和安郎,治愈过很多病人,包括先帝和今上,也包括我的父亲,所以我视他如同神明,每次考试或出诊前都会拜拜他,请他保佑我一切顺利。”

    “所以……他已不在人世?”

    “这个说不好,”韩素问挠挠头,“他这一辈子大概只有一个病人没救活——齐太师。齐太师死后他便离开了翰林医官院,杳无音讯,今上即位后多次派人寻访,但一直没找到,也不知他是否尚在人间。”

    韩素问又目示画像:“这幅画像就是官家让画师画了来寻访他的,后来赐给了翰林医官院,供人瞻仰。”

    蒖蒖带着青盐回来凤阁,先检验了厨房中所剩青盐,品出味道与韩素问给周之祁配的一样,立即请胡典膳暂不要用青盐,旋即前往清华阁,面见赵皑,把周医官以加了药物的青盐给贵妃食用之事告知。赵皑先命凤仙取出阁中青盐,让蒖蒖与凤仙再次对照周医官的加以分辨,凤仙亦品出周医官的加了药物,清华阁的正常,赵皑遂道:“看来此事仅仅针对贵妃……周之祁多年来处心积虑地要害贵妃,只不知是他个人所为还是受王慕泽授意。”

    凤仙虽不知赵皙与冯婧隐情,但听赵皑与蒖蒖对话,已明白周之祁或与王慕泽勾结,有所图谋。想了想,道:“谋害贵妃非同小可,欲知王慕泽是否参与此事,或可加以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