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狡童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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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迎头被人泼了一桶凉水,魏无羡嘴边无意扬起的弧度凝固了。这道高大的身影站在枯树之下,正面对着这个方向。如果他脖子上有一颗头颅,此刻应当是在静静地凝视着魏无羡。篝火那边,蓝家的小辈们也看到了这个影子,个个汗毛倒竖,瞪大眼睛就要去拔剑,魏无羡将食指抵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他用眼神示意众人“不可”,摇了摇头。见状,蓝思追悄然无声地把蓝景仪抽出剑鞘一半的长剑按了回去。那个无头人伸出手,扶在一旁的树干上,抚摸了一阵,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在确认这是什么东西。他往前走了一小步,魏无羡看清了大半个身子。这个无头人身上穿的衣服,是一件寿衣,微有破烂。正是他们从常氏墓地里掘出来的躯干身上穿的那件。而无头人的脚边,散落着一堆碎片。勉强能辨认出,这是几只残破的封恶乾坤袋。魏无羡心道:“疏忽了,竟然让好兄弟自己拼起来了!”算起来,他和蓝忘机进入义城之后,惊|变不断,有两天多没有合奏《安息》。漫行至此的几日里,两人尽力补救才勉强压制住。然而,尸体的四肢已收集完毕,彼此之间的吸引力大大增强。可能是它们感应到彼此的怨气,太想合到一起去了,趁着蓝忘机外出夜巡,迫不及待地滚落到一边,冲破了束缚它们的封恶乾坤袋,自动拼凑成了一具尸体。只可惜,这具尸体依旧缺了一个部位。而且,是最重要的一个部位。无头人把手放到脖子上,摸着喉咙上切得整整齐齐的猩红色断口,摸了一阵,始终摸不到应该有的东西。像是被这个事实激怒了一般,他突然一掌击出,拍在身旁那棵树上!树干应声而裂。魏无羡心道:“脾气还挺大。”蓝景仪把剑横在身前,颤声道:“这、这是个什么妖怪!”魏无羡道:“一听就是基本功课做的不好。妖是什么?怪是什么?这个明显是鬼,怎么会是妖怪?”蓝思追小声道:“莫公子,你那么大声,不怕他发现你吗?”魏无羡道:“没事。我刚才忽然发现了,其实咱们说话多大声都没关系,因为他没有头,没有眼睛没有耳朵,看不见也听不见。不信,你们也喊喊看。”蓝景仪奇道:“是吗?我试试。”说完,他果然立刻喊了两声。然而刚刚喊完,那个无头人倏然转身,朝蓝家小辈们那边走去。众少年魂飞魄散,蓝景仪惨叫道:“你不是说没事的吗?!”魏无羡把双手拢在嘴边,高声道:“真的没事!你们看!我说话这么大声,他不也没过来?但是你们那边不是声音大不大的问题了,而是有火光!热!人多,都是男的!活人的阳气也重!他看不到、听不到,却可以朝他感觉热闹的地方走。还不赶紧的把火灭了,都散开散开!”蓝思追一挥手,一阵风扑熄了火焰,一群少年在荒废的花园里轰然散开。果然,篝火一灭,人也不聚在一起,这无头人便失去了方向。他在原地定定站了一会儿,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忽然,他又动了起来,而且,准确无误地走向其中一名少年!蓝景仪又道:“你不是说灭了火散开了就没事吗?!”魏无羡不及回答,对那少年道:“别乱动!”他拾起足边一枚石子,一翻手腕,朝无头人掷去。石子打在了他的背心,无头人立刻止住脚步,转过身体,两相权衡,改为朝魏无羡这边走来。魏无羡很慢很慢地挪了两步,刚好与沉沉走过来的无头人擦肩而过,道:“让你们散开,不是让你们乱跑。不要跑太快,这个无头鬼修为很高,若是移动速度太快,你们身旁带起微风,也会被他觉察。”蓝思追道:“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是在找他的……头吗?”魏无羡道:“不错,他在找他的头。这里的头这么多,不知道哪个是他的,他就会把脑袋从每个人的脖子上揪下来,安到自己脖子上,看看合不合适。合适就接着用一段时间,不合适就扔了。所以,你们要慢慢地走,慢慢地躲,千万别被他抓到。”想象着自己的头被这具无头凶尸撅下来、血淋淋地安到他脖子上的情形,众少年一阵恶寒,齐刷刷举手护住头颈,开始慢悠悠地在花园里四下“逃窜”起来。一群人仿佛在和这个无头鬼玩儿一场凶险的捉迷藏游戏,被鬼抓到的人,就要把脑袋交出来。魏无羡负着手,缓缓移动步伐,边走边观察这具无头尸的动作。他心道:“这好兄弟的姿势有点奇怪啊?一直虚握着拳头在挥动手臂,这个动作……”而一旦无头人捕捉到了某个少年的踪迹,魏无羡便掷出一枚石子,转移他的注意力,将他引到自己这边来。蓝景仪道:“我们就这样一直这么走下去吗?”魏无羡想了想,道:“当然不是。”说完,他高声喊道:“含光君!含光君啊!含光君你回来了吗!救命啊!”见状,其他人也跟着他一起喊了起来。反正这具凶尸没有头,听不到声音,一个喊得比一个凄切,一个喊得比一个高亢。须臾,蓝忘机的身影闪现在花圃的园口。这群小辈都要喜极而泣了:“含光君您可算回来了!”蓝忘机一见那道无头的身影,竟微微怔了一怔。随即,二话不说,避尘出鞘。那无头人觉察有一道十分厉害、冰寒彻骨的剑芒袭来,举起手臂,又是一挥。魏无羡心道:“又是那个动作!”那无头人身手也敏捷矫健得很,纵身一跃,擦身错开避尘掠过的锋芒,反手一抓,竟然就这么抓住了避尘的剑柄!他将避尘剑提在手中,高高举起,似乎想查看手里抓住的这个东西,奈何他没有眼睛。众人神情陡变,蓝忘机却面不改色,翻出古琴,低头在一根弦上勾指一挑。琴弦震颤,弦音仿佛化成了一只利箭,呼啸旋转着,射向那具凶尸。无头人挥剑一斩,击碎了这一声弦响的余音。蓝忘机一拨而下,七根琴弦齐颤,唱出激越高昂之音,仿佛刀林剑雨漫天落下!同时,魏无羡抽出竹笛,以锐利的笛音相和。在琴笛咄咄逼人的相和合击之下,这具凶尸终于倒下了。准确地来说,并不是倒下,而是散架了。手是手、腿是腿、身体是身体,支离破碎地散在堆满残叶的地面上。蓝忘机翻手收琴,召剑回鞘,和魏无羡一起走到这些断肢旁,低头看了一眼,取出五只全新的封恶乾坤袋,看样子是准备重新封尸入袋。蓝思追似乎有话想问,蓝忘机道:“休息。”尽管亥时未至,但含光君已发话,蓝思追便不再多问,而是恭敬地道:“是。”这便带了其余的小辈们,寻花圃的另一处,重新生火休息去了。尸堆旁只剩两个人,魏无羡蹲在地上,拿着那只左手往乾坤袋里塞,塞了一半,道:“含光君,好兄弟只剩下一个头颅没找齐了。但是这次,左手没有再指引下一步的方向了。”蓝忘机道:“右手也没有。”头颅是最关键的部位,但,也一定是最难找的部位。魏无羡道:“不指明方向,难道线索就这么断了?”默然片刻,蓝忘机道:“不。我已知此人是谁。”魏无羡道:“你知道了?”蓝忘机缓缓点头,魏无羡道:“好了,我也知道是谁了。”他压低声音,道:“赤锋尊,对吗?”刚才“捉迷藏”的时候,这具无头尸一直在重复一个动作:虚握拳头,挥动手臂,横砍竖劈。看起来,很像是在挥动某种武器。一提到武器,魏无羡便想到剑。但他自己是用剑的人,以前也和不少用剑的名士交过手,却从来没有见过哪位高手是这样用剑的。剑为“百兵之君”,用剑之人,总会讲究几分端庄,或是几分飘逸。即便是刺客的剑,狠辣阴毒里,也必要有几分灵动,“刺”的动作非常多。而观那名无头人使剑的动作,太过沉重,杀伐之气、暴戾之气过重,毫不优雅,毫无风度。但,如果他握的不是剑,是一把刀,而且是一把很沉重、杀气极大的刀——那便合情合理了。刀和剑,气质和使法,都是截然不同的。这个无头人生前惯用的武器,应该是一把刀。刀法凌厉,只求威势,不求端雅。他在寻找自己头颅的时候,也在寻找自己的武器。所以他不断重复挥刀的动作,还反手抓住避尘,把剑当成了他的佩刀在使。加之方才蓝忘机第一眼看到那具无头尸的时候,的确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才出手。看来,他是根据此人的身形认出身份的。这个人蓝忘机一定见过,而且见过不少次,能记住他的身形。而赤锋尊聂明玦和泽芜君蓝曦臣是结义兄弟,以往一定常常来往,符合这个条件。此前,好兄弟的尸身被切得七零八落,他身上没有胎记一类的特殊标志,又被切得这么零碎,难以辨认。但刚才四肢和躯体被怨气暂时粘合,拼凑出了一具能行动的尸身,蓝忘机一定看出了端倪。见蓝忘机默认,魏无羡又问道:“几分把握?”蓝忘机道:“九分。”而剩下因为头颅还未出现而不能确定的一分,该如何确定、向谁确定,两人心中都有数了。回得早不如回得巧,他们一行人抵达山门后,得知了一个消息:清河聂氏的家主来云深不知处做客了。赤锋尊和泽芜君先是好友、后为结义兄弟,聂怀桑小时候就经常和大哥一起来云深不知处玩儿。但蓝家规矩繁冗古板,他自己并不喜欢来。来了也没什么人陪他,只能和蓝曦臣说上几句话。只有每年蓝启仁讲学时那么几个月,有许多同龄人聚在这里时,他才会赖在这里。但是成年之后,尤其是做了家主之后,聂怀桑常常为各种不熟悉的事务忙得焦头烂额,到处求人,尤其是求大哥的两位义弟,今天上金麟台向金光瑶哭诉,明天来云深不知处期期艾艾。靠着金蓝两家的两位大家主总是给他撑腰,他才勉勉强强把这个家主的位置坐了下去。这次,他不知又是为了什么事登门,在会客厅雅室,坐在蓝曦臣对面,一边用一条手帕擦汗,一边向他诉苦求救。蓝曦臣听着听着,给他斟茶,道:“你辛苦了。”聂怀桑疲倦至极地道:“我真的好累啊。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头……要是大哥还在就好了,从前都是他扛着这些事,我什么都不用管。大哥是天生就应该做玄门仙首的人。”沉默片刻,蓝曦臣也缓缓地道:“不错。若是大哥还在……”聂怀桑低头摆弄了一阵扇子,自嘲道:“而我……只是清河‘一问三不知’。”闻言,蓝曦臣摇了摇头,倾身拍拍他的肩,正要说话时,一个声音在雅室外道:“泽芜君,含光君有要事相商,请您和聂宗主去一趟冥室。”蓝曦臣道:“思追吗?你们回来了?忘机也回来了?”蓝思追恭声道:“是。今早刚刚夜猎归来。来不及通报。”蓝曦臣起身道:“去冥室?什么事?还要叫上怀桑。”蓝思追道:“含光君并未告诉我什么事。只是说,一定要请您和聂宗主一起过去。”聂怀桑也站了起来,心中惴惴,忍不住又从怀里拿出手帕,不断擦汗,擦得整张脸变成粉红色,和蓝曦臣一起朝冥室过去。冥室外空无一人,大门紧闭。进去之前,他们依惯例先对门行礼,然后才推开了这两扇木门。一推开门,两人脸色陡变。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里面,而这道身影,他们都熟悉至极。聂怀桑和蓝曦臣一齐失声脱口而出:“大哥?!”
犹如迎头被人泼了一桶凉水,魏无羡嘴边无意扬起的弧度凝固了。这道高大的身影站在枯树之下,正面对着这个方向。如果他脖子上有一颗头颅,此刻应当是在静静地凝视着魏无羡。篝火那边,蓝家的小辈们也看到了这个影子,个个汗毛倒竖,瞪大眼睛就要去拔剑,魏无羡将食指抵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他用眼神示意众人“不可”,摇了摇头。见状,蓝思追悄然无声地把蓝景仪抽出剑鞘一半的长剑按了回去。那个无头人伸出手,扶在一旁的树干上,抚摸了一阵,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在确认这是什么东西。他往前走了一小步,魏无羡看清了大半个身子。这个无头人身上穿的衣服,是一件寿衣,微有破烂。正是他们从常氏墓地里掘出来的躯干身上穿的那件。而无头人的脚边,散落着一堆碎片。勉强能辨认出,这是几只残破的封恶乾坤袋。魏无羡心道:“疏忽了,竟然让好兄弟自己拼起来了!”算起来,他和蓝忘机进入义城之后,惊|变不断,有两天多没有合奏《安息》。漫行至此的几日里,两人尽力补救才勉强压制住。然而,尸体的四肢已收集完毕,彼此之间的吸引力大大增强。可能是它们感应到彼此的怨气,太想合到一起去了,趁着蓝忘机外出夜巡,迫不及待地滚落到一边,冲破了束缚它们的封恶乾坤袋,自动拼凑成了一具尸体。只可惜,这具尸体依旧缺了一个部位。而且,是最重要的一个部位。无头人把手放到脖子上,摸着喉咙上切得整整齐齐的猩红色断口,摸了一阵,始终摸不到应该有的东西。像是被这个事实激怒了一般,他突然一掌击出,拍在身旁那棵树上!树干应声而裂。魏无羡心道:“脾气还挺大。”蓝景仪把剑横在身前,颤声道:“这、这是个什么妖怪!”魏无羡道:“一听就是基本功课做的不好。妖是什么?怪是什么?这个明显是鬼,怎么会是妖怪?”蓝思追小声道:“莫公子,你那么大声,不怕他发现你吗?”魏无羡道:“没事。我刚才忽然发现了,其实咱们说话多大声都没关系,因为他没有头,没有眼睛没有耳朵,看不见也听不见。不信,你们也喊喊看。”蓝景仪奇道:“是吗?我试试。”说完,他果然立刻喊了两声。然而刚刚喊完,那个无头人倏然转身,朝蓝家小辈们那边走去。众少年魂飞魄散,蓝景仪惨叫道:“你不是说没事的吗?!”魏无羡把双手拢在嘴边,高声道:“真的没事!你们看!我说话这么大声,他不也没过来?但是你们那边不是声音大不大的问题了,而是有火光!热!人多,都是男的!活人的阳气也重!他看不到、听不到,却可以朝他感觉热闹的地方走。还不赶紧的把火灭了,都散开散开!”蓝思追一挥手,一阵风扑熄了火焰,一群少年在荒废的花园里轰然散开。果然,篝火一灭,人也不聚在一起,这无头人便失去了方向。他在原地定定站了一会儿,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忽然,他又动了起来,而且,准确无误地走向其中一名少年!蓝景仪又道:“你不是说灭了火散开了就没事吗?!”魏无羡不及回答,对那少年道:“别乱动!”他拾起足边一枚石子,一翻手腕,朝无头人掷去。石子打在了他的背心,无头人立刻止住脚步,转过身体,两相权衡,改为朝魏无羡这边走来。魏无羡很慢很慢地挪了两步,刚好与沉沉走过来的无头人擦肩而过,道:“让你们散开,不是让你们乱跑。不要跑太快,这个无头鬼修为很高,若是移动速度太快,你们身旁带起微风,也会被他觉察。”蓝思追道:“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是在找他的……头吗?”魏无羡道:“不错,他在找他的头。这里的头这么多,不知道哪个是他的,他就会把脑袋从每个人的脖子上揪下来,安到自己脖子上,看看合不合适。合适就接着用一段时间,不合适就扔了。所以,你们要慢慢地走,慢慢地躲,千万别被他抓到。”想象着自己的头被这具无头凶尸撅下来、血淋淋地安到他脖子上的情形,众少年一阵恶寒,齐刷刷举手护住头颈,开始慢悠悠地在花园里四下“逃窜”起来。一群人仿佛在和这个无头鬼玩儿一场凶险的捉迷藏游戏,被鬼抓到的人,就要把脑袋交出来。魏无羡负着手,缓缓移动步伐,边走边观察这具无头尸的动作。他心道:“这好兄弟的姿势有点奇怪啊?一直虚握着拳头在挥动手臂,这个动作……”而一旦无头人捕捉到了某个少年的踪迹,魏无羡便掷出一枚石子,转移他的注意力,将他引到自己这边来。蓝景仪道:“我们就这样一直这么走下去吗?”魏无羡想了想,道:“当然不是。”说完,他高声喊道:“含光君!含光君啊!含光君你回来了吗!救命啊!”见状,其他人也跟着他一起喊了起来。反正这具凶尸没有头,听不到声音,一个喊得比一个凄切,一个喊得比一个高亢。须臾,蓝忘机的身影闪现在花圃的园口。这群小辈都要喜极而泣了:“含光君您可算回来了!”蓝忘机一见那道无头的身影,竟微微怔了一怔。随即,二话不说,避尘出鞘。那无头人觉察有一道十分厉害、冰寒彻骨的剑芒袭来,举起手臂,又是一挥。魏无羡心道:“又是那个动作!”那无头人身手也敏捷矫健得很,纵身一跃,擦身错开避尘掠过的锋芒,反手一抓,竟然就这么抓住了避尘的剑柄!他将避尘剑提在手中,高高举起,似乎想查看手里抓住的这个东西,奈何他没有眼睛。众人神情陡变,蓝忘机却面不改色,翻出古琴,低头在一根弦上勾指一挑。琴弦震颤,弦音仿佛化成了一只利箭,呼啸旋转着,射向那具凶尸。无头人挥剑一斩,击碎了这一声弦响的余音。蓝忘机一拨而下,七根琴弦齐颤,唱出激越高昂之音,仿佛刀林剑雨漫天落下!同时,魏无羡抽出竹笛,以锐利的笛音相和。在琴笛咄咄逼人的相和合击之下,这具凶尸终于倒下了。准确地来说,并不是倒下,而是散架了。手是手、腿是腿、身体是身体,支离破碎地散在堆满残叶的地面上。蓝忘机翻手收琴,召剑回鞘,和魏无羡一起走到这些断肢旁,低头看了一眼,取出五只全新的封恶乾坤袋,看样子是准备重新封尸入袋。蓝思追似乎有话想问,蓝忘机道:“休息。”尽管亥时未至,但含光君已发话,蓝思追便不再多问,而是恭敬地道:“是。”这便带了其余的小辈们,寻花圃的另一处,重新生火休息去了。尸堆旁只剩两个人,魏无羡蹲在地上,拿着那只左手往乾坤袋里塞,塞了一半,道:“含光君,好兄弟只剩下一个头颅没找齐了。但是这次,左手没有再指引下一步的方向了。”蓝忘机道:“右手也没有。”头颅是最关键的部位,但,也一定是最难找的部位。魏无羡道:“不指明方向,难道线索就这么断了?”默然片刻,蓝忘机道:“不。我已知此人是谁。”魏无羡道:“你知道了?”蓝忘机缓缓点头,魏无羡道:“好了,我也知道是谁了。”他压低声音,道:“赤锋尊,对吗?”刚才“捉迷藏”的时候,这具无头尸一直在重复一个动作:虚握拳头,挥动手臂,横砍竖劈。看起来,很像是在挥动某种武器。一提到武器,魏无羡便想到剑。但他自己是用剑的人,以前也和不少用剑的名士交过手,却从来没有见过哪位高手是这样用剑的。剑为“百兵之君”,用剑之人,总会讲究几分端庄,或是几分飘逸。即便是刺客的剑,狠辣阴毒里,也必要有几分灵动,“刺”的动作非常多。而观那名无头人使剑的动作,太过沉重,杀伐之气、暴戾之气过重,毫不优雅,毫无风度。但,如果他握的不是剑,是一把刀,而且是一把很沉重、杀气极大的刀——那便合情合理了。刀和剑,气质和使法,都是截然不同的。这个无头人生前惯用的武器,应该是一把刀。刀法凌厉,只求威势,不求端雅。他在寻找自己头颅的时候,也在寻找自己的武器。所以他不断重复挥刀的动作,还反手抓住避尘,把剑当成了他的佩刀在使。加之方才蓝忘机第一眼看到那具无头尸的时候,的确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才出手。看来,他是根据此人的身形认出身份的。这个人蓝忘机一定见过,而且见过不少次,能记住他的身形。而赤锋尊聂明玦和泽芜君蓝曦臣是结义兄弟,以往一定常常来往,符合这个条件。此前,好兄弟的尸身被切得七零八落,他身上没有胎记一类的特殊标志,又被切得这么零碎,难以辨认。但刚才四肢和躯体被怨气暂时粘合,拼凑出了一具能行动的尸身,蓝忘机一定看出了端倪。见蓝忘机默认,魏无羡又问道:“几分把握?”蓝忘机道:“九分。”而剩下因为头颅还未出现而不能确定的一分,该如何确定、向谁确定,两人心中都有数了。回得早不如回得巧,他们一行人抵达山门后,得知了一个消息:清河聂氏的家主来云深不知处做客了。赤锋尊和泽芜君先是好友、后为结义兄弟,聂怀桑小时候就经常和大哥一起来云深不知处玩儿。但蓝家规矩繁冗古板,他自己并不喜欢来。来了也没什么人陪他,只能和蓝曦臣说上几句话。只有每年蓝启仁讲学时那么几个月,有许多同龄人聚在这里时,他才会赖在这里。但是成年之后,尤其是做了家主之后,聂怀桑常常为各种不熟悉的事务忙得焦头烂额,到处求人,尤其是求大哥的两位义弟,今天上金麟台向金光瑶哭诉,明天来云深不知处期期艾艾。靠着金蓝两家的两位大家主总是给他撑腰,他才勉勉强强把这个家主的位置坐了下去。这次,他不知又是为了什么事登门,在会客厅雅室,坐在蓝曦臣对面,一边用一条手帕擦汗,一边向他诉苦求救。蓝曦臣听着听着,给他斟茶,道:“你辛苦了。”聂怀桑疲倦至极地道:“我真的好累啊。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头……要是大哥还在就好了,从前都是他扛着这些事,我什么都不用管。大哥是天生就应该做玄门仙首的人。”沉默片刻,蓝曦臣也缓缓地道:“不错。若是大哥还在……”聂怀桑低头摆弄了一阵扇子,自嘲道:“而我……只是清河‘一问三不知’。”闻言,蓝曦臣摇了摇头,倾身拍拍他的肩,正要说话时,一个声音在雅室外道:“泽芜君,含光君有要事相商,请您和聂宗主去一趟冥室。”蓝曦臣道:“思追吗?你们回来了?忘机也回来了?”蓝思追恭声道:“是。今早刚刚夜猎归来。来不及通报。”蓝曦臣起身道:“去冥室?什么事?还要叫上怀桑。”蓝思追道:“含光君并未告诉我什么事。只是说,一定要请您和聂宗主一起过去。”聂怀桑也站了起来,心中惴惴,忍不住又从怀里拿出手帕,不断擦汗,擦得整张脸变成粉红色,和蓝曦臣一起朝冥室过去。冥室外空无一人,大门紧闭。进去之前,他们依惯例先对门行礼,然后才推开了这两扇木门。一推开门,两人脸色陡变。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里面,而这道身影,他们都熟悉至极。聂怀桑和蓝曦臣一齐失声脱口而出:“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