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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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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木槿站着,垂着眸子,没有再出声。

    不能再姑息,是个如何不能再姑息法?

    有娘和爹在,她不觉得他们会让她动苏海棠,苏海棠也不会傻到让他们动自己。

    这种觉悟在她与苏海棠同时落水,沈氏却只本能的救起苏海棠而没有看见她时;在沈氏与苏连华商量好一起瞒着她苏海棠对她做下的那些事时,便有了。

    苏木槿抿唇,浅浅一笑,心中如海啸吞噬,面上却无波无澜,只一双黑眸,幽暗不见底。

    沈老太太瞧见苏木槿的神色,心下一沉,扫了眼沈老爷子,老夫老妻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立时下了一个决断。

    沈老爷子挥手,“老大媳妇,明日一早去镇上将老大、老四,大哥儿、二哥儿,盛哥儿、业哥儿都唤回来,这种事,绝不可一而再,再而三!我们明儿个去趟十八里寨。”

    沈老太太冷着脸点头。

    杨氏忙低头应是。

    沈婉姝还想说什么,被杨氏一个冷眼瞪着,憋着气一脚踹飞了树下的小杌子,将树踹的落下好几只知了,“知了,知了……”的叫着。

    沈婉姝大怒,“你们知道什么就知了知了!”

    杨氏一巴掌拍过去,“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过去帮娘烧火做晚饭去。”

    “娘!”沈婉姝扭过头看杨氏,眼圈微微泛着红。

    杨氏心一软,轻轻叹了一口气,看了与自家婆婆说了两句朝她点了头往屋去的苏木槿的背影两眼,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头,“娘知道,你心疼槿姐儿,娘也心疼,别怄气了,有什么事,等明儿个见了棠姐儿,当面问清楚,说清楚……”

    “娘,你不相信我?”沈婉姝瞪大了眼,看着杨氏。

    杨氏眉头紧蹙,“不是娘不相信你,官府判人有罪还得给犯人一个喊冤的机会……”

    “我亲眼所见,苏牡丹亲口承认,不是她还有谁?!”沈婉姝蓦然提高了声音。

    “万一是苏牡丹故意这么说陷害苏牡丹呢?”

    “娘,你还向着苏海棠说话?她害的槿姐儿还不够惨吗?”沈婉姝满脸愤怒,气的浑身哆嗦。

    杨氏急了,这熊孩子怎么说不听呢?她什么时候向着苏海棠说话了?

    她抬手一巴掌拍到沈婉姝的脑门上,“你吼什么吼?娘什么时候向着她说话了?娘只是在劝你不要这么冲动!即使动手打人也得那人站在你跟前!棠姐儿现在又不在这儿,你冲娘吼吼什么!”

    沈婉姝气的狠狠别开头,“我不想跟娘说话!我去找槿姐儿说话……”

    杨氏气乐了,一把拽住自己闺女,拖去了灶屋,“你四婶儿不在家,你帮娘烧火做饭,让槿姐儿一个人静一静,捋一捋苏海棠这事怎么处理。”

    沈婉姝正死命挣扎的身子一僵,旋即老实的坐在了灶膛前,打火热锅。

    好半响,才跟杨氏又说了一句话,“娘,今天是槿姐儿先发现苏海棠的。苏牡丹当时叫嚷着说她是槿姐儿的堂姐,槿姐儿不能打她。槿姐儿说了一句话……”

    杨氏切菜的手一顿。

    “……堂姐妹妹什么的,在设计了我进李家,后又想推我落水时,那点情分早没了……”

    沈婉姝拿着勾火棍扒拉着灶内的木柴,腾腾燃起的火光映着她有些木然的脸,她仰起头,看着杨氏的后背,“娘,你知道槿姐儿说完这些话时后面又说了句什么吗?”

    杨氏没有吭声。

    沈婉姝轻嗤一声,嘲笑道,“槿姐儿说,‘苏海棠,你听清楚了吗?’娘,槿姐儿一早就发现了苏海棠躲在拐角里偷听,我出去找时,她聪明的躲了起来,等了好半天,先探头瞧了没看到我们才拎着裙子跑走……”

    “娘,小姑和姑父偏袒苏海棠,咱们要是不护着槿姐儿,她……”沈婉姝喉咙一哽,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我不管了,反正我明天一定不会轻饶了苏海棠,哪怕她是我的亲表妹,这种贱人内心阴暗的毒海棠我也绝不会手软!”

    杨氏叹了一口气。

    “你爷奶不会坐视不理的,你爹跟你四叔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苏海棠做错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再说……我们沈家人避居于此的目的是什么……你爷奶又怎会让你小姑和你姑父再姑息养奸?!”

    “真的?”沈婉姝望着杨氏。

    杨氏瞥她一眼,“你以为呢?都像你姑父一样,你小姑哭两声就什么都听她的了?”

    听杨氏提起沈氏与苏连华,沈婉姝冷哼一声,翻着眼看烟囱。

    杨氏笑着摇头,“好了,吃了晚饭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你与我去镇上。”

    沈婉姝点点头,这才专心烧起了火。

    等做好晚饭,蓝氏带着几个孩子恰好从地里回来,扑打了身上的麦芒与沈老太太笑道,“娘,我瞧着地里的庄稼能收了,我回来时,瞧着好几家已经在造场了,咱们是不是也这两天也把场碾出来?”

    说着,又把提回来的篮子拿到沈老太太跟前,“娘,你看着麦穗,瞧着比去年要好,麦穗大颗颗饱满……”

    沈老太太勉强点点头,“去洗漱准备吃饭了。”

    蓝氏立刻察觉到沈老太太的态度有点不对劲,朝刚从灶屋出来的杨氏看去,杨氏悄悄给她递了个眼色,蓝氏会意,笑着点头,“那我先带几个孩子去洗一洗。”

    一顿晚饭吃的很是安静,吃过饭,沈老太太与沈老爷子也没有了在院子里纳凉说闲话的心情,一前一后回了屋。

    蓝氏拉着杨氏问出了什么事儿,杨氏挑拣着三言两语跟蓝氏说了。

    蓝氏好半天没回过神,“这、这是怎么说的?这事儿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怎么又……棠姐儿这是要干什么啊?”

    “谁知道呢?”杨氏叹气,“好好的,非要作!这事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蓝氏也跟着叹气,“我瞧着小姑为先前那事儿小月子都没坐好,如今又来这么一茬……”

    妯娌两个相视苦笑,都摇了摇头。

    ……

    沈家人等着翌日找苏海棠算账,苏家大房,张氏瞧见女儿捂着伤口血淋漓的回了李家,勃然大怒!

    她女儿可是全靠这一身皮相勾引着少爷宠爱的,他们一家可都指望着她女儿在少爷跟前的脸面呢,受了伤留了疤等于夺人宠爱,要人性命,怎么能忍?!

    张氏立刻请了金水镇最好的女大夫给苏牡丹处理了伤口,留下了保证用过绝不会留疤的伤药,叮嘱了周婆子好好守着苏牡丹,一个人出了李家,叫了马车直奔十八里寨村口的篱笆院。

    “苏海棠,你给老娘出来!”

    张氏一脚踹开篱笆院所谓的篱笆门,怒气冲冲直冲到茅草屋前。

    沈氏正在一旁的灶棚下做饭,看到张氏气势汹汹、一副来找茬的模样,拍拍手从灶膛前站起身,冷淡淡的看着张氏,“大嫂找棠姐儿有事?”

    听到沈氏的声音,张氏猛的转身,看到脸色憔悴的沈氏,呵呵冷笑两声,“你教的好闺女!苏海棠呢?让她给我滚出来!我今儿个不打死她我就不姓张!”

    “棠姐儿做了什么?”沈氏走出灶棚,皱着眉头问张氏。

    张氏挥手,“我跟你说不着,你让她出来!”

    “棠姐儿与怀真、怀孝去山上了,并不在家。”沈氏淡淡道,“大嫂不想说,那就回吧。”

    说完,沈氏不再搭理张氏,转身回了灶棚,塞了柴火,开始炒菜。

    张氏呵呵冷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就不信她一直不回来,我在这等!”

    沈氏懒得搭理她,兀自做好了饭,将饭菜盖在锅里径直回了正屋,一句让张氏吃饭的话都没有,当然,张氏也不稀罕那窝窝头和野菜梗。

    可直等到天色越来越暗,眼看苏海棠再不回来,镇上就要关城门了,张氏气的直跺脚,指着沈氏骂,“沈梅,你是不是把苏海棠藏起来了?我告诉你,我今儿个堵不住她,我明天再来!那小贱人敢坑害我牡丹儿,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说罢,如来时一般,急匆匆的往镇上赶。

    她可不想回苏家院子,睡那暗沉沉的屋子里喂蚊子。

    张氏的马车前脚上了官道,苏海棠背着一篓子野菜蹦蹦跳跳回来了,一进门就笑着叫沈氏,“娘,你看我带回来什么好东西了。”

    “棠姐儿,你进来。”沈氏的声音从正屋传来。

    苏海棠脚步捏着背篓肩带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笑着应声,“这就来,娘等我洗把脸,在山上折腾了一天,脸上身上都好脏。”

    边说边取下背篓放到一旁,去白日晒水的缸里舀了半盆水,细细的洗了手脸,才拎起背篓往正屋走。

    “娘,你怎么没有点灯啊?天都黑了。点了灯我给娘看好东西……”

    苏海棠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将背篓放在沈氏脚边,一边去平时放火折子的地方摸,左右都摸不着,不由轻声嘀咕,“诶,平时都在这儿的啊,怎么今儿个不见了?”

    沈氏叹了一口气,吹亮手中的火折子,点了灯。

    灯火逐渐亮起来,苏海棠一张满是笑容的俏脸出现在灯光下,眉眼间的娇俏很像她年轻时的模样,沈氏轻叹一声,“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碰到你爹了?”

    苏海棠笑着摇头,“爹不是跟战六叔往林子深处去了吗?我跟怀真、怀孝他们在外边周圈打转儿呢。娘,你看……”

    苏海棠邀功似的将背篓上面一层层的野菜拿出去,露出底下的一只死状有些惨的兔子,沈氏一个愣怔,“这……”

    “娘,这是我跟怀真、怀孝他们打到的兔子。一共打了两只,我想着娘小月子没坐好,就要了一只回来给娘补身子……”她说着,眼圈有些红,“都是为了我,娘才……往后,爹打的都卖家,我打的给娘补身子!大哥和三姐他们能做到的,我也能!”

    沈氏心中一软,眸底就带了几分笑意,拉过苏海棠,“有没有受伤?你大哥和你三姐的功夫好,你只跟着扎了几天马步,学了两手三脚猫的功夫,真碰上大一点的猎物就糟了。以后可不能再这么逞强了,知道吗?”

    苏海棠笑着摇晃沈氏的胳膊,“娘教我不就成了?我一定好好学,打更多的猎物,让娘的身子早些好起来。”

    沈氏被苏海棠晃的没了脾气,笑着点头,“好好好,只要你想学,娘就教你。”

    母女俩正说笑着,苏连华背着弓箭和箭筒从外面回来,苏海棠笑着跑出去,“爹,你回来啦。”

    殷勤的接了苏连华身上的弓箭箭筒,又端了水给苏连华洗手脸。

    苏连华皱着眉头多看了她几眼,目光询问的看向沈氏,沈氏笑道,“棠姐儿今日打了只兔子,说要炖煮了给我养身子,还说要跟我学功夫,好……”

    “不行!”

    不等沈氏说完,苏连华就出声拒绝。

    沈氏的脸上的笑容一僵。

    苏海棠微垂的眸子里掠过一道冷光,一闪即逝。

    旋即,眼圈发红的望着苏连华,“爹,大哥三姐他们都能练,为什么我不能练?”

    “你年纪太大,已经过了最佳练武的年纪,不能练了。”苏连华看着苏海棠,叹了一口气,“以后山上也不要去了,跟着你娘在家里好好学针线刺绣做饭家务,你今年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要嫁人了,这些东西都要慢慢学,以后嫁出去才不会手忙脚乱……”

    苏海棠垂下了头,长而浓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眸底的神色,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爹,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三姐的事,所以……你不让我学武功?”

    苏连华与沈氏的脸色同时一变。

    “我知道错了,我去跟三姐认错,爹你让我学好不好?我也想像大哥三姐他们那样爹有危险的时候有能力救爹,娘身子不好的时候能打猎弄肉食给娘补身子……爹,娘,我真的知道错了。”

    苏海棠扁着嘴,满脸委屈,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可怜巴巴的看着夫妻两个。

    沈氏张了张嘴,“华哥……”

    苏连华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沈氏有些颓然的垂下了头。

    苏海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头冲回了自己房间,哭声抑扬顿挫、缠绵不绝,煞是悦耳动听。

    沈氏红着眼撩开东屋的帘子,丢下一句话,“饭菜在锅里。”甩开帘子进了屋。

    苏连华左右看看,抬手揉了揉额头,坐在椅子上微闭上了眼,满脸的疲惫。

    晚饭谁也没吃。

    苏海棠哭了很久,沈氏跟苏连华使了多久的脸色,苏连华劝了几句见她听不进去,便不再劝,面上的疲惫直到睡着都没消去,即使在睡梦里眉头都深锁着。

    沈氏心疼的看着丈夫,许久,抬手轻抚上他的眉骨,像推开他深锁的眉头,却没成功。

    罢了,棠姐儿如今心性不稳,学武……还是算了,跟她学女红磨一磨她的心性吧。

    沈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听着西屋已经没了动静,才放心的闭上眼睡去。

    第二日,天一亮,沈氏就起了床,想着父女两个都没有吃晚饭,早饭做的非常丰盛。

    野菜炒鸡蛋,葱花煎饼,熬的浓稠的小米粥,再配上一碟子咸萝卜丝。

    苏连华闻到饭香去到外面,见沈氏还在忙碌,尴尬的挠了挠头,冲沈氏讨好一笑,沈氏嗔瞪他一眼,“还不赶紧洗漱吃饭。”

    苏连华笑着应了,脚步飞快的跑去洗脸刷牙。

    沈氏笑了笑,擦了把手去喊苏海棠吃早饭,苏海棠还在睡,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眼睛哪怕闭着也能看得出昨晚上哭的有多狠,肿的很是厉害。

    “娘,我知道错了……爹,……三姐,我错了……呜呜……”

    苏海棠轻声呢喃着,沈氏凑近去听了一遍,叹了一口气,没有叫醒她,轻手轻脚的出了屋,还把正屋的门也掩上,生怕他们夫妻在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她。

    苏连华皱着眉看沈氏脸色不好看的走出来,“怎么了?”

    “棠姐儿……昨晚上哭的眼睛都肿了。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在说胡话,一直是跟我们说自己错了……”沈氏仰头希冀的望着苏连华,“华哥,棠姐儿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们能不能去把槿姐儿和棉姐儿她们接回来?”

    苏连华怔了怔,轻轻摇头。

    他上次已经试过了,行不通的。

    他要怎么跟妻子说,这个家只要有棠姐儿在一天,槿姐儿是绝不会回来的。

    沈氏看着他,自嘲一笑,“是我想多了,槿姐儿怎么会回来呢?”

    苏连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劝妻子。

    “吃饭吧。”

    沈氏摆了饭,拿碗盛了粥递给苏连华,夫妻两个安静的吃完了早饭。

    苏连华才开口,“等她们成了亲,或许……”

    成亲,槿姐儿退亲连跟他们说都没有说一声,以后,还会让他们帮忙说亲吗?

    棠姐儿这样的,以后又能嫁个什么人家?

    苏连华一阵茫然。

    沈氏笑笑,笑意却没达眼底,低头开始收拾碗筷。

    苏连华在旁边想帮忙,被沈氏推开,他安静的站在一旁,只觉得两个月前家里还和乐融融,一转眼,家里好像就剩了他们夫妻两个似的,空荡荡的。

    收拾好碗筷,沈氏见苏连华站在那两眼发直,知道他在出神,轻轻推了推他,“你今日不是要与战六哥一块儿去镇上吗?趁这会儿太阳还没毒起来,赶紧去吧。”

    苏连华回神,看着沈氏,轻轻握住她的手,沈氏拽了两下没拽开,没脾气的任他拉着,“梅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出办法让槿姐儿回来住的,到时候我们一家人还像以前那样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在一块儿,你说好不好?”

    像以前那样?

    沈氏笑笑,心中长长的叹着,怎么可能啊?有些事一旦发生,怎么回得了头啊?

    她觉着,他们家永远也回不去从前了。

    沈氏伸出另一只手帮苏连华整理了一下衣裳,“你方才不是还摇头说不行吗?怎么这会儿就改口了?”

    “我答应过你们家小姐,要让你这辈子都开心快乐的。”苏连华握着沈氏的手摩挲着,“是我没做好。”

    沈氏的身子一僵,手指半天没有动,好一会儿,才垂着眸子道,“我也有错。”

    “快走吧,早些回来帮战六嫂子他们家碾场子。”

    苏连华叹息一声,松开沈氏,转身大步出了篱笆院,往村子里走去。

    沈氏目送苏连华走远,回到屋里将他换下的衣裳拿出来,挽起袖子舀了水,捶打起衣裳。

    几件衣裳洗完,晾晒到篱笆上,苏海棠还没醒。

    沈氏取了针线,坐在屋里绣起帕子来,她绣的是双面绣,一面绣了青翠高洁的竹林,一面绣一把带着青色如意结扇坠的扇子。

    她没用绣棚,依然下针如飞,不一会儿功夫,一片竹叶已在她手下成型。

    她轻松一口气,举起帕子看了看,苦笑道,“真是老了,先前这么一块帕子哪会这么慢才绣成这么一点儿?”

    她捶了捶腰,正要低头继续绣,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沈氏一怔,放下绣了一半的帕子,起身出了屋,正看到娘家爹娘并大哥大嫂和四弟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和槿姐儿、姝姐儿骑马停在篱笆院前。

    瞧见为首的沈老爷子与沈老太太并不好看的脸色,沈氏的心莫名的咯噔了一下,目光滑向苏木槿。

    不等她开口叫人,苏连华紧跟着出现在她的视线内,急匆匆跑到了沈老爷子与沈老太太跟前,问出了她想问的话,“爹、娘,大哥大嫂,你们怎么都来了?”

    沈老爷子与沈老太太翻身下马,苏连华伸手要接,被夫妻两人避开,交给了后面走过来的沈延霄手中。

    沈老爷子看着苏连华,横眉冷对,“你跟我进来。”

    “爹,出什么事了?”

    沈氏紧走几步,开口问道。

    沈老爷子看了她一眼,眸色清冷,“苏海棠呢?”

    沈氏的脸色微微一变,“棠姐儿做什么了?她昨天跟周家的怀真、怀孝进了山,天黑才回来。”

    “是吗?”

    沈老爷子不置可否,抬脚往正屋走去。

    “娘……”

    沈老太太一脸失望的看着她,越过她,追上沈老爷子,进了正屋。

    沈氏茫然的看着杨氏,杨氏轻叹一声,拉着她到一旁,悄声说了几句,沈氏的脸色蓦然一白,声音尖利,“这不可能!棠姐儿今天一天哪都没去!”

    杨氏摇了摇头,拍拍她的手,“去把棠姐儿喊出来吧,爹娘要亲自问她话。”

    沈延峥与沈延霄一脸冷沉,看了眼沈氏,眉头紧蹙,大步进了屋。

    杨氏跟着沈延峥进了屋,苏连华走过去扶住身子有些摇晃的沈氏,沈氏一把抓住苏连华的衣裳,“华哥,大嫂说……大嫂说棠姐儿昨日与苏牡丹一块儿,想要以槿姐儿朋友家人的安全威胁槿姐儿就范,要让槿姐儿跟李家少爷成就……成就……这怎么可能?!”

    苏连华的脸色阴沉的吓人,一手紧握成拳,一手拥着沈氏,安慰道,“别急,我们听听棠姐儿怎么说?”

    沈氏点点头,被苏连华拥着往正屋走。

    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苏木槿,夫妻两个的身子同时一僵。

    沈氏面露喜色,伸出手去,“槿姐儿……”

    手伸到一半,又猛的缩了回去,脸上的笑容也顿住,“棠姐儿她……她真的……”

    苏连华也有几分激动,却没有沈氏这么明显。

    “爹,娘。”

    看着父母激动的模样,苏木槿掩去心底的百般滋味,面色平静的微微屈膝。

    苏连华与沈氏瞧见她的动作,脸色又是同时一白。

    沈氏伤心的唤了一声,“槿姐儿。”

    苏木槿朝沈氏笑笑,“娘,你身体好些了吗?”

    她走时明明拜托小张叔来看着她娘的,沈氏的脸色怎么比上次在沈家时还要差?

    沈氏点头,“好、好多了。”

    苏木槿还想说什么,被沈婉姝一把拽了回来,“小姑,苏海棠呢!”

    她话音甫落,正屋门口走出来一个揉着眼睛似乎是刚睡醒的女孩,不是苏海棠又是谁。

    沈氏下意识叫了一声,“棠姐儿……”

    苏海棠正懊恼昨日做戏太过,眼睛肿的睡了一晚上还疼,听到沈氏的叫声应了一声,接着,揉眼睛的手一顿,看向沈氏不远处的苏木槿和沈婉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下一刻,苏海棠欢喜的叫了一声,“三姐,你回来了!”

    人跟着飞冲到苏木槿身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了苏木槿的双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三姐,我知道错了,都是我不好,我鬼迷了心窍被大伯娘跟大堂姐、二堂姐蛊惑,才做出那种令亲人痛仇者快的事,害的三姐也落了水,还差点……三姐,你不要生爹娘的气,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我知道你一直住姥爷家不回来就是因为这件事,要不、要不,你回来住,我、我去姥爷家住,这样……”

    说到这,她哭的打了个嗝,“这样大哥和业哥儿、棉姐儿也会回家来住了,爹娘就不会每日愁眉苦脸不开心了……”

    “三姐,我错了,你原谅我吧。呜呜……”

    苏木槿弯腰,伸手挑起苏海棠的下巴,让她那抹还来不及收回去的咬牙切齿的笑容暴露在沈氏与苏连华面前,松开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送了她两声冷笑,“呵呵。”

    正屋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又重新走了出来。

    沈氏已然被适才苏海棠那抹嗜血的笑容给吓住了,“棠、棠姐儿,你又做了什么?”

    “娘,我什么都没做啊。”苏海棠委屈的抹着眼泪,“我昨天一直跟怀真、怀孝在一块儿,娘不信可以去问他们。”

    “什么都没做?连证人都找好了……”沈婉姝冷笑一声,手拂过腰间,说时迟那时快,一声鞭响划破长空,如利箭一般啪的一声落在苏海棠的背上。

    沈婉姝的速度极快,众人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不,还是有一个人反应过来了的。

    “啊!”

    “啊!”

    两道尖叫声同时响起。

    苏海棠尖叫一声,扑倒在地上,疼的浑身打颤。

    另一道则是半趴在苏海棠身上的沈氏,沈婉姝的鞭子一大半落在了苏海棠身上,一小半落在了沈氏身上。

    “梅娘!”苏连华惊叫一声,扑了过去,扶起沈氏,“你怎么样?”

    夏日的衣衫本就单薄,沈婉姝又对苏海棠充满了愤怒,是以,下手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一鞭子下去几乎让两人皮开肉绽。

    众人的脸色同时大变。

    杨氏一巴掌扇了过去,“谁让你动手的!”

    沈婉姝不躲不避,眼神恶狠狠的瞪着苏海棠,面带嘲讽,声音几近咆哮,“我不动手?让你们像上次一样,雷声大雨点小的放过苏海棠吗?小姑,你只知道护着棠姐儿,你知不知道她又对槿姐儿做了什么?你往日对槿姐儿的疼爱和关心都是假的吗?都是做出来给我们看的吗!”

    “沈婉姝!”

    杨氏气急,手高高举起。

    沈婉姝看着杨氏嗤笑一声,“娘昨日是怎么说的,你们都是讲理的人,会帮槿姐儿……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帮?苏海棠她难道不该打!就是打死她,也抵不过她对槿姐儿做的那些事犯下的错!”

    杨氏的呼吸一窒,举起的手沉重的再也落不下去。

    苏木槿心底一颤,鼻尖酸涩的难以忍受,她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拉住沈婉姝,对杨氏抿唇一笑,“大舅母,是我的错,没拦住姝表姐,你要怪就怪我……”

    “槿姐儿……”

    杨氏目光复杂的看着苏木槿,手终于落了下去。

    苏连华扶沈氏起来,沈氏疼的额头全是汗,脸色发白,紧咬唇瓣。

    苏木槿忙走过去,“娘,我看看你……”

    她伸手想抚上沈氏的手腕,帮她号脉,沈氏却下意识的推开了她的手。

    苏木槿的话一顿,手停了在半空之中。

    沈氏更是身子一抖,也僵在了原地。

    一院子的人都看到了沈氏推开苏木槿的动作。

    一时间,院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槿姐儿……”

    沈氏抖着手想去握苏木槿僵在半空的手,苏木槿却缓缓后退一步,朝沈氏笑了笑,“是我唐突了。”

    “槿姐儿!”

    沈氏声音凄厉,扑过去一把搂住苏木槿,“娘不是故意的,娘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娘的气,不要生娘的气!娘只是……”

    “娘是在怪我没有第一时间拦住姝表姐吧?”苏木槿站在原地,没有动,任沈氏紧紧的搂着。面上甚至带着浅浅的笑容,可,除了沈氏,谁都看到了她眸底沉淀的化不去的凄惶和绝望,“毕竟,我就站在姝表姐身边,她伸手摸鞭子的时候我也看到了,我要是想拦,像娘刚才扑过去那样挡在苏海棠身上,是可以挡住姝表姐那一鞭的,可是……”

    她伸出手,放在沈氏肩头,缓缓的将沈氏推开。

    沈氏满脸泪水,泪眼模糊看不清苏木槿的神情。

    “……我为什么要替她挡那一鞭!她五岁那年想吃鱼,大冬天我去凿冰连着三日才捉上来一条小鱼,娘熬出来一碗汤,我一口没尝全给了她,她生龙活虎,我发高烧险些烧成傻子;七岁那年,我过生日,娘扯了一块布给我做了一见对襟小袄,她要我没舍得给。她晚上就拿着剪刀把我的小袄剪成了碎片,我怕你们知道了骂她,就说我不喜欢剪破的;八岁那年,四舅母给我做的兔子绒帽,我很喜欢,她想要,说戴几日就还我,结果,她怎么跟你们说的?说是我不喜欢送给她的;九岁,她偷了红薯给李家人,怕奶责骂殴打,让我替她顶包,老太太一棍子将我打的昏死过去,她还死咬着说不是她的错;九岁,她偷家中的银钱诬赖到我头上;九岁,她嫉恨我有桩嫁过去就有可能做官太太的亲事,处处破坏,伙同周寡妇肆意破坏我的名声;十岁,她与李成弼狼狈为奸,与大房同流合污,骗我去李家,在酒水中下药想让李彬毁了我的清白成为李家的小妾,她好顶替我嫁给李成弼!后苏牡丹想推我掉下水,她在身后帮忙,被我避开,苏牡丹将她拽下了水,她却不死心的想拉我下水!在水中,娘你救走了苏海棠,是不是很奇怪,水性很好的我却沉了水?”

    苏木槿随口一问,并没有等沈氏开口,就继续道,“我没想到娘眼里只有苏海棠没看到被苏海棠揪着衣裳的我,就在我愣神的时候,有人在水里将我拽没了顶,拽着我一直往下沉……我以为自己要死在那了……”

    苏木槿轻笑一声,“难怪爹娘说我命大,我还真是命大,被老太太一棍子打在后脑勺,流了半个脑袋的血没死,沉在水里那么久也没死……可不是命大吗?”

    “槿姐儿……”沈婉姝听的满脸泪水。

    杨氏红着眼,别开了头。

    沈延峥与沈延霄几乎不敢与苏木槿的双眸对视。

    沈老爷子与沈老太太面色灰白,两人的嘴唇都有些哆嗦。

    沈氏哭的泣不成声。

    苏连华心疼的扶着沈氏,眼神晦涩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儿。

    “这一次,我有些不明白。”苏木槿看向背部渗出血,满头汗,面色苍白的苏海棠,“我已经跟李成弼解除了婚约,你尽可去跟你的弼哥哥在一起,为什么还要跟苏牡丹搅合在一起,要害我清白,毁我一生?苏海棠,为什么?”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娘生了我还要……”

    “苏海棠!”沈氏一声喝。

    苏海棠冷笑一声,忍着痛从地上站起来,一双眸子阴沉冷鸷,哪里还有方才跪在苏木槿脚下求她原谅时的楚楚可怜。

    “娘,你怕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说?我不说出来,她怎么会知道你们这些年牺牲的是什么!”

    苏海棠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骤然大变,目光齐齐看向沈氏。

    沈氏哆嗦着唇,“我不是故意的……”

    沈老爷子眼中杀气翻腾。

    沈老太太上前一步,一巴掌扇了过去,清脆的巴掌声在院子里回荡,沈氏被打的一个趔趄,向后连退几步,被苏连华抱住才停下后退的趋势。

    沈延峥与沈延霄不敢置信的看着沈氏,“沈梅,你疯了!”

    杨氏的眸中也满是骇然。

    沈婉姝一把抓住苏木槿,紧紧的抓住她,哄孩子一般念叨着,“槿姐儿不怕,槿姐儿不怕,表姐在呢,表姐在呢。”

    苏木槿趴在沈婉姝肩头,眸子湿了。

    沈氏连连摇头,“爹、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棠姐儿知道……”

    “够了!沈梅,你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沈老爷子厉喝出声,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苏海棠,她是你的女儿,怎么办?你来说!”

    沈氏身子一颤,惶惶的看着沈老爷子,嘴唇发抖,“爹……”

    “依照家法,该如何处置?!”沈老爷子再问。

    沈氏双腿一软,扑跪在地,“爹!棠姐儿罪不至死啊。”

    苏连华瞧着一旁白着脸的苏海棠,闭了闭眼,弯腰将沈氏拽了起来,“梅娘……”

    沈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苏连华,膝行到沈老爷子跟前,砰砰磕头,“爹,棠姐儿虚岁才十一啊,爹……娘……”

    “梅娘,你上次说你会好好看着她的,这一次饶过她,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沈老太太心疼的看着女儿,眸中的神色却很坚定,“你觉得槿姐儿的命大,能够扛过几次?如果有一次抗不过呢?”

    “娘,娘……棠姐儿以后绝对不会再危害槿姐儿,我保证,如果再有下次,我、我……我亲手杀了她!”沈氏咬着牙道。

    沈婉姝气笑了,“你亲手杀了她?小姑,不说你舍得不舍得,若真到你动手杀苏海棠的那会儿,槿姐儿还在吗?你杀了她,槿姐儿能回来吗?”

    沈氏的眼睛猛的圆睁,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下一刻,瘫软在地。

    “可是,她还是个孩子啊……”

    “……她罪不至死啊……”

    沈氏的目光落到苏木槿身上,希冀的看着她,“槿姐儿,娘拿自己的命做担保好不好?如果棠姐儿再对你动手,娘这条命就赔给你,你饶了棠姐儿这一次好不好?她那么小,罪不至死啊……”

    罪不至死吗?

    苏木槿看着几乎要崩溃的沈氏,闭了闭眼。

    片刻后,缓缓睁开,看向苏海棠,“我想单独跟苏海棠说几句话。”

    她凑近苏海棠,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今日就饶你一命,若你的回答我不满意,那我们就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苏海棠睁大了眼睛瞪着她。

    苏木槿微微勾唇,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眸色却冷凝的几能结冰,“别这么看着我,我这个人护一个人的时候拼尽全力,讨厌憎恨厌恶想杀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拼尽全力,毕竟,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这句话,以后为敌时,你会体会的更深刻。”

    她笑着看着苏海棠越睁越大的眼睛和眸底不加掩饰的愤怒,霍然转身朝正屋走去。

    苏海棠握了握垂在两侧的手,微垂着头看着苏木槿的背影,唇抿的紧紧的,这个贱人!

    “苏海棠,还不去!”沈婉姝瞪她一眼,将手中的鞭子甩的啪啪作响。

    苏海棠回眸瞪了沈婉姝一眼,视线在沈老爷子、沈老太太、沈延峥、沈延霄、杨氏、苏连华身上一一滑过,攥了攥拳头,忍着后背钻心似的疼痛,抬起脚,一步一步朝着苏木槿的方向走了过去。

    进了屋,她反手将门关上,胳膊抬起拉扯到背后的伤,疼的她低呼一声,险些栽倒在地。

    强忍着疼痛,她走到最近的一处凳子上坐下,看向坐在主位上,一脸云淡风轻的苏木槿,“苏木槿,你想问什么?”

    “告诉我,你刚才没有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苏海棠一愣,随即,仰头哈哈大笑,哪怕笑的背后的伤疼的抽搐,她依然没有停下,几乎笑出了眼泪。

    苏木槿抿着唇看着神态有些疯狂的苏海棠。

    “说的是我的身世吧?”

    苏海棠的笑声戛然而止。

    ------题外话------

    写到沈氏推开苏木槿那点儿,没骨气的写哭了,我是为什么要写这么个人设啊,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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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样的种田文,不一样的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