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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旧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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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光凛冽。

    魏无忧一剑刺去,正中那人的肩头。他点到即止,剑尖一挑,便又回剑入鞘,面无表情道:“师兄,是我赢了。”

    谢欢输了比试,却仍是一派温文模样,道:“恭喜师弟功力大进,你的七绝功已练到第五层了罢?”

    魏无忧微微颔首,说:“我先回房了。”

    他生性冷淡,不爱与人结交,便是跟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也不亲近。且在这天绝教中,并无什么情分可讲,越是同门之间,越注定了要自相残杀。只因他们修炼的七绝功,乃是一门邪派功夫,一开始精进极快,等练到第七层却再难突破,非得吸取同门的功力,方能更进一层。

    魏无忧独居在一个小院里,环境颇为清幽。他自幼痴迷武学,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多数时候都在练功。练完功后,便换了身衣服坐在窗边,慢慢擦拭自己的佩剑。

    魏无忧心无旁骛,另一个人却是截然相反。

    到傍晚时,谢欢来敲了敲魏无忧的窗子,在外头喊道:“师弟,我今日去了一趟山下,带回许多新奇玩意,你要不要出来瞧瞧?”

    魏无忧并不理会。

    谢欢锲而不舍,继续在外面喊:“师弟……”

    魏无忧没有办法,只得开了半扇窗子,对外头那含笑的青年道:“我要休息了,明日还要早起练功,师兄也早点睡罢。”

    “练功,练功,你每日只知道练功,难道不觉得累吗?”

    “不会,我很喜欢练功。”魏无忧低头盯着手中的剑,道:“何况再过不久,就是师父定下的大比之期了,到时只有胜出的人能继承教主之位,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被吸走功力,便是不死也成了废人。

    谢欢笑了笑,说:“成王败寇,自有天命。无论是我赢还是师弟赢,那都好得很。”

    他俩人的武功不相上下,谁输谁赢,实难预料。魏无忧不愿多提此事,正要当着谢欢的面关上窗子,却听“咚”的一声,谢欢从外头扔进来一样东西。

    魏无忧低头一看,却是一枚琉璃珠子,滴溜溜地在地上打着转。琉璃珠本身是透明的颜色,只是在霞光的映照下,折射出绚烂的光彩。这珠子在山下也是稀罕之物,却不知谢欢是从何处寻来的。

    魏无忧静静望了一眼,没有弯身去捡,仍旧擦着自己的佩剑。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魏无忧草草吃过晚饭,脱了外衣上床休息。他平时睡得甚早,不一会儿就能入眠,这日不知为何走了困,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从外面照进来,淡银色的光辉撒在那枚琉璃珠子上,反射出一点幽微的光。

    魏无忧仿佛被这光晃着了眼睛,抬起手来挡了挡,过了片刻,他又缓缓放下手,皱起眉来盯着那颗珠子看。

    然后是深深的叹息。

    魏无忧终于翻身下床,伸手将琉璃珠捡了起来。他屋里放着一口木箱,平时并不轻易打开,这时却摸索着开了箱子。

    月色下,只见那箱中放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值钱的有不值钱的,甚至还有一片干枯了的树叶。

    魏无忧瞧了瞧箱子里的东西,脸上还是毫无表情,只是握着琉璃珠的那只手,忽然捏成了拳头。过了许久许久,他才一点点松手,将那颗琉璃珠也放进了箱子里。

    而后,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重重阖上了箱子

    02

    魏无忧跟谢欢被教主派去寻一味草药。

    由于师兄弟两人注定有一场决斗,教主多年来一直有意给他们制造竞争的机会,这次寻草药也是一样。

    魏无忧行事一板一眼,找得十分认真,谢欢却并不上心,一路上只顾着逗魏无忧说话。

    “师弟,我上回送你的珠子,你喜不喜欢?”

    “下次跟我一起下山罢,我带你去尝尝各地的美食。”

    “师弟整天板着脸,就不能笑一笑吗?”

    往往谢欢说上十句,魏无忧才会答上一声,且只是一个嗯字就算应付过了。谢欢早摸清了他的脾气,倒是毫不在意,一个人也能说说笑笑。

    两人走了半日,到一处山崖边上时,总算发现了教主交代的那株草药。魏无忧自恃武功,并不招呼谢欢,自己奔过去采了草药,正要回转身来时,却听谢欢叫道:“师弟,小心!”

    魏无忧听见“嘶嘶”声响,这才看到崖边躲着一条暗金色的毒蛇,正吐着信子朝他咬来。凭魏无忧的身手,要避开实是轻而易举,但他此刻站在崖边,稍一躲闪,就会跌落山崖。

    或者……干脆让毒蛇咬上一口?

    魏无忧心念未定,就见一剑飞来,将那毒蛇钉死在了岩石上。

    出手的自然是谢欢。

    他眼中难掩焦急之色,冲过来问:“师弟,你没事罢?”

    魏无忧摇了摇头。

    谢欢这才松了口气,摆出师兄的架子来,责备道:“你刚才太不小心了,万一掉下山崖怎么办?就算只被毒蛇咬上一口,也够你吃些苦头了。你功夫练得虽好,行事却太过莽撞……”

    谢欢说了一大堆话,魏无忧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盯着他的脸看,问:“为什么救我?”

    “什么?”

    “很快就要比武了,无论我是跌下山崖还是被毒蛇咬伤,对你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为什么……要救我?”

    “师弟……”

    “你我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不是该斗得你死我活才对吗?为什么要待我好?”

    谢欢笑了笑,温言道:“因为你是我师弟啊。”

    他握住魏无忧的手腕,将他拉离山崖边,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天冷得都快下雪了,你被师父带上山来,浑身穿得雪白,一张脸却冻得红扑扑的。我当时忍不住想,这个就是我的师弟啦,我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他。”

    魏无忧的声音有些发颤:“天绝教中,只有弱肉强食,没有……”

    “没有同门情谊。师父向来是这么说的,你也大可以这么想,不过……”谢欢唇畔含笑,语气是说不出地温柔,“不过我要待你好,你却拦不住我。”

    魏无忧被他噎了一下,不知说什么才好。

    谢欢却不再多言,只道:“草药已经寻着了,咱们回去罢。”

    一边走,一边又说:“其实我方才想过,若你当真不小心掉下了山崖,而我为了救你也跟着掉了下去,那也好的很。”

    魏无忧难得与他斗嘴,道:“那我们两人可都死了,有什么好的?”

    谢欢瞧着他道:“跟师弟你死在一处,总好过将来刀剑相向。”

    魏无忧心中微动,不由得别开脸去。

    他目光落在一旁的花丛中,恰见一只蝴蝶栖在花上,翅膀是十分罕见的蓝色。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谢欢便道:“师弟喜欢这蝴蝶么?我去捉来给你。”

    说着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去抓那蝴蝶。

    他武功练得极高,别说抓一只蝴蝶了,就是抓上百来只也是手到擒来。但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这一下却抓了个空,让那蝴蝶从他指尖飞了过去。他在半空借不到力,很快落回了地上,瞧了瞧空无一物的手掌,自己也觉得尴尬。

    魏无忧则看得笑起来:“若是让师兄来救我,果然只能两人一起跌下山崖了。”

    谢欢眨了眨眼睛,也跟着笑了,说:“师弟,你笑起来真好看。”

    03

    明日就是比武之期。

    这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雨,到了夜里时,雨下得愈发大了,瓢泼似的落下来。

    魏无忧照例很早就上床休息,睡到半夜时,除了雨打窗户的声音,还听见另一种声响。他耳力极佳,一下就认出那是谁的声音。他在床上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起身开了窗户。

    站在窗外的人果然是谢欢。

    他没有打伞,浑身都被雨淋湿了,雨水顺着头发一滴一滴地淌下来,样子甚是狼狈。但他脸上笑容不变,见了魏无忧就喊:“师弟。”

    魏无忧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自从那天寻了草药回来,他就处处躲着谢欢,没想到今日还是见着了。他深吸一口气,冷谈道:“明日就要比武了,师兄不好好休息,来我这里干什么?”

    “没什么,”谢欢道,“我就是想看你一眼。”

    魏无忧的手指按在窗上,因为太过用力,连指尖都微微泛白了:“现在已经见过了,你可以走了。”

    雨依然下个不停。

    谢欢的眼睛也像是湿漉漉的,看着他道:“师弟,你将手伸出来。”

    明日就要比武了,他与谢欢,只能有一个人能胜出。

    魏无忧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关上窗子,但是他的手却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

    魏无忧大喜,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然后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头。

    一只蝴蝶落在了魏无忧掌心里,翅膀是一种十分罕见的蓝色,正是他们那天看见的那只。

    魏无忧这才明白谢欢为什么会浑身淋得湿透,又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窗外。

    “你去抓蝴蝶了?”

    “嗯,这家伙狡猾的很,我寻了好几天才寻到。”

    “为什么?”

    “师弟那天笑了。”谢欢五指一扣,彻底握住了魏无忧的手,“我想见你再笑一次。”

    魏无忧知道自己相貌普通,笑起来并不好看。可是却有一个人,冒着大雨去捉一只蝴蝶,只是为了见他一笑。

    他压抑许久的那些情意,终于在这一刻再也掩饰不住。

    他低声道:“明日……”

    谢欢道:“今日还没过完,师弟为何总想着明日?”

    魏无忧没再做声,只是走过去开了房门。

    “师弟……”

    “师兄的衣裳都湿了,进来换一件罢。”

    他说着去找替换的衣服,但谢欢已从后面抱了上来。

    谢欢的衣衫冰凉,胸膛却热得像火,灼热的呼吸拂过魏无忧耳际,嗓音略微沙哑,叫他道:“师弟。”

    魏无忧哆嗦了一下,手一松,那只蝴蝶就从他掌心里飞出来,晃晃悠悠地在屋子里盘旋。

    谢欢的吻像蝴蝶一样落在他唇上。

    整个晚上,谢欢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无忧,无忧。

    魏无忧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样动听。

    这个夜晚漆黑而又漫长。

    魏无忧打从心底希望,第二天永不会来。

    04

    第二天的阳光好得出奇。

    殷红的血珠顺着剑尖淌下来,被这阳光一照,竟显出一点妖异之色。

    魏无忧胸口中了一剑,汩汩地往外冒着血,连衣襟也被染红了。但他丝毫也不觉得疼,只是眯起眼睛,望着那柄刺伤他的剑。

    剑刃冰凉。

    握着剑的那个人,却是笑如春风。

    “师弟,这一次……赢的人是我。”

    魏无忧动了动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手脚发软了,便是方才比武之时,也只使出了三成的功力。他知道自己是中了毒了,但是何时何地?

    他抬手按住胸前的伤口,问:“是那只蝴蝶么?”

    谢欢笑道温文尔雅:“总算你还不是太蠢。不错,毒正是下在那只蝴蝶上。”

    “只是为了赢过我?”

    “师弟不知道什么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谢欢抖了抖剑尖,血珠落了一地,“你武功练得虽好,可惜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一点心计手段也没有,怎么当教主统御圣教?我身为你的师兄,自然该教导你一番才是。”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救我?”

    “师弟还没想明白吗?”谢欢倾身过来,在他耳边道,“你当时若是死了,等我的七绝功练到第七层时,要找谁来吸取功力?不过师弟放心,我会留你一条性命的。待你将来废了武功,对我再无威胁时,我也可以让你坐上左右护法之位。”

    魏无忧到了这时,方觉胸口钻心似的疼起来。

    谢欢道:“师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能问什么呢?

    问他是否动过真心?

    问他昨夜为何这样温柔?

    魏无忧闭一下眼睛,说:“没有了。”

    他转开视线,抬头看向空荡荡的天际,眼神也是一样空茫:“多谢……师兄教诲……”

    05

    魏无忧开启机关,一头撞进了密道。这密道通往历代教主的陵墓,多年不曾打开,因此格外地阴冷潮湿。

    魏无忧受了重伤,嘴角不断渗出血来,他自知要是罔效,再过不久就要死了,只凭一口气撑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他自当年废了武功,多年来潜心钻研,一直在寻找恢复功力的法子。后来虽然被他找着了,却是功亏一篑,终究没能坐上教主之位。

    他记得谢欢常说命由天定,果真不假。

    他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眼前才出现了一丝微光——那是一座巨大的陵墓,四个角点了长明灯,当中摆着一口口乌黑的棺材。

    魏无忧径直朝其中一口棺材走去。

    他吐出嘴里的血沫子,用仅剩的力气推开了棺盖。谢欢练功走火入魔,已于一年前身死,死后不知被谁割去了头颅,此刻躺在棺木中的,是一具无头的尸首。

    魏无忧低头看向那已经腐坏的尸体,看着看着,忽然大笑起来:“师兄是不是觉得奇怪?你的七绝功已经练到了第九层,怎么还会走火入魔?哈,其实……是我在你用的药材里动了手脚。”

    他笑过之后,右手一撑,翻身躺进了棺材里。

    谢欢的头颅早就不见了,魏无忧却仿佛看见了当年站在窗外微笑的那个人。他脸上露出一点温柔神色,低声叫道:“师兄。”

    “我毕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亲手杀了你。”他扯动嘴角,自言自语道,“不过我也时常在想,若是那一日,我当真跌下山崖就好了。”

    跟谢欢死在一处,好过后来刀剑相向。

    不过,现在也不算太迟。

    魏无忧伸出手,缓缓阖上了棺木。

    一片漆黑。

    —《旧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