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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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底。

    “啊啊啊啊!”眼睛像灯笼的怪物已经钻出薄膜朝着萨曼两人扑过来, 萨曼先一步冲向一侧薄膜,其后青鳞咬咬牙,也追了出去。

    他们直接进入另一个房间。

    ‘嘶嘶’, 怪物跟着拐了弯。

    怪物因为自身带着尖锐的鳞角, 有时会不小心弄破底层的薄膜掉落下去, 因此他们遇到怪物的第一反应就是‘溜它’,保存更多体力。

    然而这只怪兽似乎不是那种容易破坏薄膜的类型。

    萨曼两人再次穿过了一堵薄膜墙,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一双如烧红的炭火的双眼在后面紧追不舍, 还发出‘嘶嘶’的声响。

    他们没有时间回头看,必须尽快找出新的出路。不到万不得已, 他们谁也不想停下来直接和黑暗中的怪兽对上。

    敌暗我明, 环境不利, 这时候和这种怪物正面对上,一点好处都没有。

    萨曼再一次闯入某个空间,一进去他就感觉到了不对,那是一种异类存在的特有味道——这个空间, 有主。

    这里还有一只怪物。

    “往左!”萨曼紧急左拐, 青鳞跟着上, ‘哐当’砸在一堵厚实的肉墙上, 懵了一下才嚎着“草”,一边摸到空位处,跑进来:这儿居然还有一只?

    两人跑了一会儿, 忽觉不对。

    “那东西怎么不追了?”青鳞听后面的动静, “它们是不是打起来了?”

    “不一定。”萨曼喘着粗气。

    青鳞已经跑得筋疲力尽,之前全靠求生欲吊着, 这会儿感觉到危险小了点, 速度一下慢下来, 气喘吁吁问:“它、它是不是不会再过来了?”

    再没有听到身后‘嘶嘶’的声音,萨曼也慢下来,边跑边向后看。

    一只烧红的眼睛正悄无声息盯着他们。

    “!”萨曼一下握住手中巨剑。

    比怪物可怕的是什么?是有脑子的怪物。

    显然,他们现在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只会装傻,善用心理欺诈的怪物。

    更糟糕的是,这个怪物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解决掉路上那一只,本身实力也很强。

    “停下!”萨曼一下抽出巨剑。

    “什么?”青鳞还没反应过来,只看到萨曼一下进入战斗状态,“怎么了?”他实在是没力气了。

    “自己看。”

    自己看?青鳞一回头,顿时寒毛直立,他跳起来并且直接转过身:“草啊——”

    怪物突然张开嘴,青色的血管在黑暗中发光,青鳞离得太近了,他只觉得一个黏糊糊带钩子的东西勾住了他的脖子。

    紧要关头,他再无保留,咬牙拿出自己藏着不用的道具,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打在怪兽的一只眼睛上。特殊的子弹自带冰冻减速的特效,怪物的脑袋被冰封住半边。

    冰块快速扩散,一眨眼的功夫,怪物半个身体都被冻住了。

    与此同时,萨曼已经一剑斩断了怪物带钩的舌头,青鳞只觉得勒住脖子的黏滑东西一松,珍贵的空气再一次进入身体。

    “恶心死了。”青鳞摸了一把脖子上黏糊糊带蓝光的粘液,嘴里骂着,“卧槽,一个子弹十分之一金贝啊!”

    萨曼的巨剑,表面闪起金色的像是某些咒语的东西。

    他朝着怪兽眼睛的方向挥下,红灯笼一样的双眼直接被劈开到两边,带红光的液体一下喷溅开,给两侧薄膜和萨曼都涂上一层荧光红。

    剑的光芒还在疯狂朝着四面扩散,像金色的蜘蛛网,一层又一层,雪花一样的薄膜碎片洒落下来,一大片薄膜房间消失了,金色的网铺天盖地。

    下面的空间没有跟上那些空间消失的速度,萨曼两人眼前出现一大片空白,他们似乎看到了一侧黑色的墙壁。

    墙壁上同样有金色纹路蔓延,碎裂,一个洞口渐渐出现,透过洞口他们看到了外面的天空——有着柔和光亮的天空。

    萨曼还没看明白,他们所在的空间飞速上升,破洞很快消失在眼前。

    伴随着他们的上升,大地震动着,怪物一边吼叫一边从碎裂的空间里掉落下来。眼前好像下了一场怪兽雨。各种体型各种长相,如流星坠地,哀嚎着在他们面前划过。

    青鳞瞪大眼睛:“卧槽……你别是把这整个‘树干’都劈断了吧?”

    “走个捷径罢了。”萨曼提着剑,只觉这个玩家大惊小怪。

    其实他此刻有些虚脱,要几分钟才能缓和过来,但是萨曼脸上没有露出半点痕迹。

    他信不过这个玩家。

    手背上被毒毛射中的地方已经肿得和馒头一样。

    萨曼拿小刀在伤口上划了一刀,黄色浓浆流出来,里面整个溃烂了。

    他甩了甩手臂:“走。”

    青鳞也心疼地摸着剩下不多的子弹,两人再一次开始了缓慢上升。

    “主人,孔雀大闹清泉院。”

    “主人不好了,地下出了乱子。”

    就跟约好的一样,两个下属同时上报了让人心情变坏的消息。

    青鸿抬抬手:“唤醒更多沉睡中的虫子,阻止那些奇怪的妖魔,孔雀那边,我亲自去会一会。”

    他站起来,慢慢从宴会上走过。

    宴会上已经没有一个还能站立的大妖,他们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酒水和衣服丢了一地,软若无骨的花草美人儿笑着站起来,也不管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

    “不愧是大妖,精血就是美味。”那些细小的根须扎入妖魔们的皮肤里,一边分泌麻醉液体,一边一点点吸取血液,每吸一口,这些美人就更美一分。

    这些妖魔都喝了‘醉生梦死’。

    青鸿决定不再等待,他用了药效最强的酒,直接用本体的花瓣酿制而成,只需要一杯,就会进入梦的世界。

    只要外界没有强烈刺激,这些妖魔能一直在这里沉睡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可惜……”青鸿回头看了这些妖魔一眼,“可惜让孔雀逃了一劫。还需我亲自收尾。”

    不保留实力的孔雀几个眨眼就毁掉了清泉院,也就是鹤君暂时居所。但是他闹得这么厉害,居然没有其他妖魔被吸引过来。

    饶是孔雀这样的粗神经也感觉到不对了。

    “传说青鸿的本体就是灯芯莲。”他想起一个传言,鹤君送他灯芯莲,是要提醒他,小心青鸿?

    那鹤君又去哪儿了?莫非已经糟了暗算?

    成妖多年,像鹤君这样一心一意只有修行的妖魔实在不多见,死了就太可惜了。

    “孔雀为何不去喝酒?是嫌我招待不周?”青鸿踏月而来,一弹指已到跟前。

    他看了消失的清泉院一眼,笑道:“孔雀好大的脾气,这是我师兄的住所,你是对我师兄有何不满么?”

    “少在这和我扯淡,鹤君被你害哪儿去了?”孔雀不听他说什么,他只看事实。

    “我怎么会害我师兄?”青鸿的脸冷下来,“而且,我也害不了他。”

    孔雀嗤笑:“他对你没防备,你自然能做到。按我说,鹤君当年就不该说服他师父把你这狼崽子捡回来。若没有你拖累,他早是妖魔界第一人。”

    “胡说八道。”青鸿最恨别人劝他师兄不要他,从小时候开始,一直一直……他再也忍不住了,青色蔓藤冲天而起,变成了一个巨大鸟笼。

    “孔雀,这里便是你葬身之地。”

    “嗡嗡嗡,嗡嗡嗡。”随着某个特殊频率的短笛声,地底一个个沉睡的虫子醒过来。

    已经走到一半的玩家瞬间倒了血霉,眼瞧着希望就在前方。数量庞大的虫子一下就带走了一批玩家的性命。

    萨曼两人还在往上走,并不知道这些。

    他们正在造火炬。

    青鳞的油灯毁于一开始的黏液,萨曼的蜡烛也不幸丧生,他们手里还有一个火折子,几件不用的衣服,一根不大的松木棍子。

    萨曼找了一件粗麻的衣服,扯下一块布,撕成长条绑在木棍上,再细细扯开,弄成毛茸茸的样子。

    和空气拥有充分接触面的绒毛状麻线更容易燃烧。然而萨曼还是花了很多力气才将这根简陋的‘火炬’点燃。

    “其实黑暗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萨曼拿着好不容易点亮的火炬查看有无怪物,“黑暗中,怪兽的呼吸声可以听得更清楚一点。”

    “怎么可能做到?那个呼吸声很微弱,方向也不好辨认。”青鳞摇摇头。

    萨曼不知道想起什么,笑容一闪而过:“我见过一个人,他可以做到。”

    “谁?”

    “一个……奇特的‘盲人’。”想着那个人,萨曼的笑容真实几分。

    青鳞和他同行那么久,第一次看到这个老练的玩家露出真实情绪,好奇道:“现实中的,还是游戏里的npc?”

    “玩家,真正在玩游戏的玩家。”萨曼说,“在他面前,我们充其量就是被游戏玩得不那么惨的倒霉蛋。”

    毕竟这世界上能把boss逼到崩溃的实在不多见。

    “一定很厉害,能让你这样的老玩家念念不忘。”青鳞感叹道。

    萨曼一愣:“念念不忘?”

    “难道不是?”

    “或许吧。”萨曼见松木棍子已经烧着一点,放下护着挡风的手,虽然这里压根没有风,“行了,我们走吧。”

    “阿嚏!……是太冷了?”任逸飞揉揉鼻子,这一下把他注意力打断了,他不得不站立几秒,再一次确定行走的方向。

    在冻得麻木后,他的身体反而出现了新的幻觉——水,似乎是温的?

    这样一顿自欺欺人,任逸飞硬生生扛过冻死人的温度,一路走到现在。

    确定了方向后,他继续往前走,心里默念着步距。他每一步都是一样长短,用来丈量走道的距离,然后在大脑里建立一个方位图。

    视觉可以帮助调整方向,习惯了光明的人,你让他闭上眼睛走直线,总是走不直,所以建立起来的方位图多少有些错漏。

    但不知怎么的,任逸飞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他在心里画出的定位图,准确率一向很高。

    耳边水声哗哗,水已经没过他的脚背涨到小腿,所以他走路时会带动这种声音。

    他能想象,白色的细小泡沫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的画面,还有小小的浪打在脚上,有点儿痒。

    或许此情此景过于熟悉,他忍不住想起自己第一次‘死亡’。

    彼时他不过是稚嫩少年,刚刚经历人生最重大的变故,一个名为‘大恶人系统’的东西找上门。

    它要收集怨气,就要他去作恶,他不肯,那一日晚上,他就有了一次‘穿越’经历。

    不,更准确的说,是一次无法改变命运的‘附身’。

    梦里他附着在一个盲人少年身上,那孩子生活在战争年代的一个偏远山村。

    任逸飞的世界一片漆黑,他能感受到原主所有的喜怒哀乐和身体一切感受,只是不能‘动’。

    在那里他生活了很久,学会了在黑暗中洗衣做饭照顾自己,也学会了在黑暗中喂养家畜编制竹筐。

    最后是怎么死的?

    一个很冷的天气,他穿着打补丁的麻衣,被绑起来,绑在树上。

    他记得那是麻绳,挺粗的一根,身后也是一样很粗的大树,他的肚子被切开了,什么东西从里面流出来。

    任逸飞终于知道肚子被人生生切开是什么滋味。

    如果给他机会,哪怕一点点,他也想要改变那个孩子的命运。可惜,系统给了他‘体验痛苦’的权力,却没给他‘改变命运’的权力。

    他只是个被操纵的小丑。

    一片漆黑的世界里,他听到旁边有人在笑,也有人在哭,一些说着本地的方言,一些说着他听不懂的异国语言。

    铁锈味充满鼻腔,一辈子没见过光的少年,在那个阴冷的季节,终于有了血红色的概念。

    少年的心里却想着,幸好被抓的不是那个学生。那个学生说,国家会浴火重生,老百姓以后能过上好日子。这么有本事的人,他说的一定是对的。

    大恶人系统希望他懂得绝望和痛苦,那个盲人少年却教他学会了珍惜。

    花篱想用这种办法慢慢折磨死他,但只要有一线机会,他也要抓住那个踩着自己的鞋子,扯着上面的带子爬起来。

    任逸飞不惧怕死亡,但他更不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