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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慧平儿举重若轻,潇湘馆先发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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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在雪化之后泥泞的道路上艰难行进,不时有几缕寒风从摇动棉帘子中钻进来,冻得车上几个丫头都是抖索不已。

    这一趟可不容易,虽然只是几个丫鬟,但是却寓意不一样。

    平儿饶有兴致的看着紫鹃和莺儿分坐两边,自己却坐了中间。

    从一出门开始,就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味道来。

    要说紫鹃和莺儿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但是像这般姑娘们都没出面,却是两个丫头代表“出使”,还要加上一个二奶奶的“代表”平儿,就真的有些古里古怪的味道了。

    “平儿姐姐,我这一身都颠得快要散了,走了三天了,只怕也该到了吧?全身上下都快要冻僵了,早知道就该带一个手炉,不该带这汤婆子。”莺儿脸色煞白,显然这种长途跋涉,又是这等天气,让她有些吃不消。

    “快了吧,从榛子镇出来,我听牛二说,过了沙河渡口,就距离卢龙县城不远了。”平儿也一样不好受,不过她的忍耐能力可要比莺儿和紫鹃强许多,“牛二说午间寻个打尖的地方歇息一下,然后就能一鼓作气到卢龙了。”

    “都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没想得那么周到,谁曾想这汤婆子凉得这么快?”紫鹃也叹了一口气,“客栈里热水也没多热,稍稍放一下便凉了,……”

    三个丫头的手脚都冻得发木,不断地搓着手,跺几下脚,可马车还不敢停,这天色黑得早,不抓紧时间赶路,天一黑,还真不到能出啥事儿来。

    之前出发前还琢磨着需要不需要给永平府这边说一声,但是都觉得没必要,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这冬日里出远门的艰难。

    车厢里就只有几个靠垫,出门时天气阳光明媚,谁曾想第二日便是雨雪纷飞,也没带一床被子裹身,虽说穿得还厚,但是这一滋溜钻进来的北风,还是让人受不了。

    “紫鹃,莺儿,坐过来吧,这鬼天气,咱们仨靠紧一些,也能抱团取暖。”

    平儿也不知道两个丫头什么时候有的心结,或许是在两家姑娘都要嫁入冯家时便不知不觉播下了种子。

    平素里有姑娘们在场面上风光霁月,看不出什么,但是这骤然两个丫头挤在了这样一个环境里,恐怕就有些不自在了,而且这还是都代表自家姑娘去看望冯大爷。

    不知道这两家日后知晓了二奶奶和冯大爷之间的这层关系,会怎么想?这两个平素都和自己十分亲近的丫头又会怎么看自己?

    想到这里平儿就不寒而栗,可千万别有那一天。

    莺儿与紫鹃二女下意识的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吱声,但是却都还是靠了过去,只是动作似乎都有些僵硬,这一下子挤在一起,难免脚靠着脚,肩挨着肩,面对着面,呼吸相闻,和这两日两人之间那种疏淡的感觉相对应,有些别扭。

    轻轻叹了一口气,平儿双手抱在膝盖上,蜷起身子,目不斜视:“行了,我说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咋就变成这样了?宝姑娘和林姑娘日后都是要当妯娌的,也没见你们这样!”

    紫鹃咬着嘴唇,没有说话,而莺儿则是欲言又止,但又斜睨了紫鹃一眼,傲娇地侧仰着头,最终没说话。

    “我也不明白了,这都是一个屋檐下生活几年了,林姑娘来的时候,紫鹃你就被老祖宗指给林姑娘了,莺儿你是跟着宝姑娘来府里的吧,这一住也几年了,我印象里这几年里你们俩都是嬉笑无忌的,这一年里怎么却越发生疏了?”

    平儿当然清楚这俩丫头心里的心结,这是各为其主,但是这也没到两国交兵的状况吧?

    再说了,人家长房还有一个沈家奶奶呢,这戏文里不也说,要合纵连横么?宝姑娘和林姑娘这算下来也还是亲戚关系,咋就还成了乌眼鸡一般瞪着,相互看不顺眼呢?

    不,宝姑娘和林姑娘还没浅薄到那个份儿上,也就是这下边人一来二去的有了一些心结,这才越发如此了。

    “我呢,痴长你们几岁,好歹跟着二奶奶多见过几分世面,也就多饶舌几句,……”平儿悠悠地道,实际上紫鹃年龄也不小了,要比黛玉大上两岁,十八了,只比平儿小一岁多,而莺儿则要比平儿小两岁。

    紫鹃面色平和下来,而莺儿也收拾起了先前的傲娇。

    平儿在府里的人缘和名声都是极好的,便是鸳鸯也只能说和她并列,无论是原来桀骜不驯的晴雯,还是面冷心硬的金钏儿,抑或宝玉屋里众丫鬟之首的袭人,在她面前也都要尊重几分。

    “宝姑娘和林姑娘虽然没有血亲关系,但一个是太太的嫡亲侄女,一个是老爷的嫡亲外甥女,老爷太太一体,这便是姊妹家,宝姑娘和林姑娘都要嫁入冯家,不过是宝姑娘先嫁一年,林姑娘晚点儿日子罢了,要说林姑娘认识冯大爷更早一些了,你们说是不是?”

    二女都不做声。

    “我知道这府里边总有些没事儿嚼舌头的婆子丫头,喜欢编排些是非出来,什么老祖宗又不待见宝姑娘更稀罕林姑娘了,什么太太喜欢宝姑娘性子,觉得林姑娘心眼儿小了,我要说一句,各位姑娘性子都不一样,但若都是千篇一律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说句话不害臊的话,没准儿冯大爷还不喜欢了呢。”

    平儿这番话可谓犀利无比,却又毫不客气地揭开有些都窝在肚子里惹人恼的话题,让莺儿和紫鹃都是全身一震。

    “至于说旁人怎么说,那嘴巴长在他们身上,那也由得他们去,若是我们自家人却都还要信这些挑拨离间构陷栽诬的话钩子,那可真的就是蠢了,瞧瞧二位姑娘会在乎这些么?”

    见二女脸上都是微微色变,目光里也都有些不太自在,平儿知道自己的话还是有些作用了,便要趁热打铁。

    “宝姑娘和林姑娘日后都是要当奶奶的人了,但冯家可不止两位奶奶,还有一位沈大奶奶,各房日后都要相互打量观察,究竟该怎么来相处,各自如何挣几分体面,莫要被别家轻看了,我想不但宝姑娘和林姑娘会认真思量,各房日后少不了还有姨娘进屋,一样需要维护各房颜面,便是你们两位也都一样好好琢磨,甚至是从未入府的一点一滴既要做起,莫要因为自家的心胸气量而影响到了各自姑娘的形象,那恐怕是最得不偿失的,……”

    这一番话不轻不重大,但话语里隐藏的含义却是让紫鹃和莺儿都不得不深思。

    紫鹃本身也就没有和莺儿斗气争胜的想法,但是这并不代表那边儿就能骑在头上来了。

    她性子谦冲,但是这却是关系到姑娘的颜面,断不能随意想让,而莺儿却是个傲娇性子,惯会在脸上做出来,所以紫鹃也不想惯着。

    都在园子里住着,这一年里宝钗眼见得出嫁时间日益逼近,本身因为父亲病故而觉得被宝钗抢了先,潇湘馆这边心里就有些不太舒服,但这种事情也非各方所愿,都只能存在心里深处,不能说出来。

    但两边姑娘见面时,两个丫头少不了也要有些言语,那莺儿眉飞色舞的说起宝姑娘要嫁人,薛家又如何如何,久而久之听在耳朵里,难免也有些腻烦,所以时不时来个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搁着不接话凑趣儿,那莺儿也是极聪明的人,自然也能感觉得出来,一来二去就难免要有些嫌隙了。

    但你要说真的有多少实质性的冲突,现在各家姑娘都还没进冯府呢,哪里说得上?

    那莺儿虽然性格上有些骄矜,但是骨子里却没有多少坏心眼儿,不过是觉得自家姑娘性子温婉低调,而宝二姑娘来了之后明显就有些不一样,连带着她也受了一些影响。

    觉得既然自家姑娘已经铁板钉钉要嫁进冯家了,而且好歹也是四大家之一,明媒正娶,嫡妻大妇,为何还要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又没有招惹到谁,自己也从没有说过什么过头话,做什么出格事儿,谁还能不允许自己挺直腰杆走路了不成?

    但此时平儿这种夹枪带棒的话语一说,莺儿便知道这里边的情形只怕是平儿早就心知肚明,却能用这种顾全大局的话语来提醒自己,未尝不是为自己好,自己姑娘性子莺儿是知道的,若是知晓是自己的缘故而和潇湘馆那边有了隔阂,只怕不会轻饶自己。

    莺儿正待开口,那紫鹃却是抢先说话了:“平儿姐姐说得是,都是小妹做得差了,平日里姑娘也经常教导我们,宝姑娘待姑娘如同亲姊妹一般,什么好的香的都是想着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也一直视宝姑娘为姐姐,冯大爷和我家姑娘说话时也很是喜欢我家姑娘这般识大体,倒是我们这些当下人没能体谅当主子的心意,却还争那些意气,现在想来却是惭愧,……”

    紫鹃满脸诚挚,对着莺儿脆声道:“莺儿,我在这里便向你赔个不是了,往日有些做得不对的,你我姐妹,还请妹妹多包涵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