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翼小说网 > 媺之 > 79 器芒出,兰叶断

79 器芒出,兰叶断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天翼小说网 www.ty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夏日的棹兰斋,松荫匝地、竹色生凉,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小斋是因为门前植了蓊郁的兰草而得名,连门窗梁柱上的图饰也多用各样兰花。

    但此处僻静,庆妃又不喜这花太过清素,这些兰草少人问津,便一日日稀疏凋零了,直到苏媺进宫,精心养护了两年,才又茂盛起来,蓊蓊郁郁的,待到秋日,便可见兰露生香、蕙草横斜的景致了。

    将近未时,日头当空覆照,宫苑里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个宫人匆匆走过。

    苏媺站在窗前,唇角噙笑:“如此说来,瀛云王竟是个真正惜才的?”

    朝欢撇撇嘴巴,有些不以为然:“话说得冠冕堂皇,谁知道他是不是真这么想?尤钊既已投到瀛云王麾下,自然希望这关系更牢靠一些,送个妹妹到王爷身边服侍,官场嘛,这种事难免!”

    苏媺摇摇头:“这回你可想错了!尤钊不算是瀛云王的人,至少,现在还不算!”

    数日前,苏媺命人去查那位来自西北的年轻将军,据说,此人名叫尤钊,今年二十六岁。

    他出身贫苦,十三岁那年便应征入伍。当时,他怕征兵的嫌弃他年纪小,便假称已满十六岁,因他生得不弱,竟真个蒙混过了关,待被人察觉时,已经从一个大头兵,混成了十夫长。

    尤钊胆大心细,又腿勤嘴甜,在军营里人缘很不错。

    他本不会武艺,知道战场上刀枪无眼,只凭一把憨力气能拼到几时,便常跟老兵们打成一片,学了不少功夫,甚至是逃命的本事。

    发了饷银,旁人都去胡吃海喝逛窑子,他却正经摆了席,认了营里的文书官做老师,要跟人家学识字、念兵书,旁人笑他“一个大头兵读的甚书”,他只打个哈哈,一笑而过。

    就这样,尤钊一边攒军功、一边学兵法,还十分有心地结交人脉,不过二十多岁,便已是西北军中赫赫有名的青年将领。

    前年,瀛云王代天子巡视西北,一开始,多数人都没把这位名声不显的二皇子看在眼里。

    只有尤钊,见他贵为皇子,却没有跋扈骄纵之气,又留心试探了瀛云王的功夫,讶然发现,他最擅长的,竟是镇国公岳城的绝学——岳家枪。

    这套枪法诡谲多变,没有数年功夫,不能窥其门径,不是岳城看重之人,也不能得他亲传。

    尤钊立刻起了投诚之意。

    他是个有决断的,知道富贵险中求,只有唯一的妹妹,让他放心不下。

    尤钊因战事辗转多地,一晃近十年。待衣锦还乡时,才发现爹娘早已去世,妹妹被叔婶收养,因为日子贫苦,长得又瘦又小、体弱多病。

    尤钊十分内疚,将妹妹接到西北照顾。如今,这位尤姑娘已十八岁了,尤钊想将她送到瀛云王身边,一来天家富贵,可保妹妹生活无虞,二来也是向瀛云王表明诚意,为二者的关系再加一重筹码,却不想,被瀛云王婉言拒绝……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岳家枪果然蜚声天下!如今的岳城,虽然已是一匹伏枥的老马,可这名号一亮出来,还是有人上赶着投诚。真没想到,这位瀛云王,竟是岳城亲手教出来的,还真是不可小觑啊!”

    苏媺纤白的手指划过窗扉上的紫红晶金丝风铃,叮铃作响,那声音宛转悦耳,模糊了她语气里的森森冷意。

    一众消息里,苏媺先注意到这一条,朝欢自然知道,小姐对岳氏一族的恨意和忌惮,岂是那么容易能消的?

    “小姐不必挂怀!岳家已是没牙的老虎,想东山再起,绝无可能,就算是当今皇帝,也分出一只眼盯着它,防着它死灰复燃呢!再说,和静大公主避居白云庵,岳家人借口‘皇家庵堂,外臣不便出入’,不过隔一段日子遣人送些东西,岳昭自己竟一次也没去探望过!再怎么说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上阳城里骂他眼瞎心狠的人,可多着呢!”

    苏媺郁色稍解,这才有心思问朝欢:“你方才说,这位尤姑娘是位绝色人物?”

    朝欢的语声如风铃一般,清脆爽快。

    “打探回来的消息确是如此,都说这位尤姑娘在西北精心养了几年,虽然身子还是弱,却出落得天仙一般。不过,奴婢觉得,那西北是蛮荒之地,民风朴拙,老百姓见过几个绝色人物?尤姑娘小时候吃了多少苦,几年功夫,就能养出个天仙?果真如此,瀛云王还能拒之门外?男人但凡富贵有闲,有几个是不贪色的,只瞧太子是个什么德性,不就知道了?”

    夕安见苏媺但笑不语,伸手点着朝欢一张快嘴,数落道:“你别这么快就下结论!人人都这样讲,未必就是空穴来风,你且耐心些,听小姐怎么说!”

    苏媺正看着窗外的兰圃边,那片匍匐缠绕的鸳鸯藤。

    犹记得,春末时分,鸳鸯藤开了黄白相间的花,花丝纤婉柔婀、随风摇曳,似美人挽留情郎的纤纤素手。

    可是,这般低贱的药用之物,若不是还有几分用处,纵然那花再美,也绝不会出现在后宫的花圃里。

    就像此时,夕安正拿了小汤匙,搅着碧云芳草白瓷盅里的金银花露,那是以鸳鸯藤做主料,加了菊花、桔梗、甘草、黄糖熬煮成的甜饮,炎炎夏日用来消火祛暑,是最好不过了,那甜中带了一丝微苦的爽意,连庆妃也爱。

    “尤姑娘美不美,并不重要!”苏媺接过花露,语笑晏晏地,对朝欢道。

    “重要的是,瀛云王若接纳了她,确切说,是接纳了尤钊的投诚,对他而言,不但没有丝毫助益,反而会陷入被动。现下,皇帝对兵权之事极为敏感,否则,岳城也不会招了他的忌讳,太子也不会得了他那么多不满。瀛云王是个头脑清明的人,纵使要招揽人,为自己所用,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跑到皇帝面前,去捋老虎的胡子!”

    朝欢了悟,立刻道:“既如此,尤钊背后已算是有了瀛云王的影子,要想借着瀛云王举荐,调往山南道,只怕皇帝也会再三考量吧?”

    苏媺摇头,叹道:“瀛云王婉拒尤钊时,说得明白,之所以看重他,乃是为朝廷发掘人才,而非为自己谋私利。这番姿态,何其昭昭,不惧人言,皇帝也难免动容。再者,他在奏折里说:尤钊擅长山地作战,而西北多草原,于他,实在不是最大的用武之地,但若调往南地,必能一展长才,不但有助于早日平定西南,更能彰显朝廷的知人善任……”

    苏媺说着,面上添了三分忧色,似是被金银花露中那一丝微苦侵染了舌尖,不由眉间微蹙。

    松子山之战,使南周遗部的一支损失惨重,被迫撤往苍山老林的深处,暂作休整。那之后,大齐军求胜心切,数次仓促出击,反而堕其术中、屡战屡败。

    南北迢迢,有数千里之遥,山南道驻军又刻意隐瞒,景元帝想必还未及知晓详情,可他若知道了,会不会在激怒之下乾纲独断,一纸调令将尤钊派往西南?

    苏媺将汤盅放在藤花小几上,拿起一幅画像,那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面孔。

    去年秋末,京郊囿趣园中,远逸林边那场令人印象深刻的戏猎,又浮现眼前,那位身形粗壮的将官,竟然就是尤钊!

    那身染血迹却满不在乎的激昂神情、那糙汉般的外形和精明内敛的巨大反差,还有绝非凡物的苍虹、瀛云王的礼遇,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苏媺不知,侒王对上尤钊,胜算几何?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力阻止尤钊调往南地!

    她咬着唇,苦苦思索着,半晌,沉沉开口。

    “我记得,前几年在夫子那里,看过一张兄长调防的军图,如今,已是废弃不用了?”

    朝欢一愣:“那是……五年前的军图了……”

    苏媺点头,眸底闪过一抹狠意,舌尖微颤,一丝铁锈般的血腥之气在舌腔漫开来。

    “南地虽在战时,但一直有胆子大的商人暗中往来于两边,做些奇货生意、以谋暴利,这是双方都心照不宣的事。传令给关浄,假托南地商人的名义,把军图送到尤钊手上。哼,他不是擅长山地作战么?就算是废弃的军图,也是真的军图,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他能出什么奇招妙计?”

    窗外,宫苑宁静如斯,一只红嘴鹦哥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忽然俯冲进兰圃里,左瞧右看,又猛地振羽而起,“扑棱一声”飞走了。

    那羽翅尖利如刀,划过碧色萋萋的兰草,带起片片碎叶、簌簌而落。